默灵的脑子里依旧很混沌，隐约觉得雪零的语气有些重了，不过仍然无法分析思考里面太深的逻辑，便只是笑着，道：“原来我不是魔人啊，我就说嘛，我连鸡都不敢杀，五年前的我，又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人呢？”
说到这里默灵语气微微一顿，望着雪零，又问：“不过，既然我不是魔人，那我是什么人啊？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已经知道我到底是谁了，也就是说你已经看出来了五年前的我对应的是这个世上的哪个强者？”
雪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用那种悲悯感伤的眼神盯着默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理解自己的吗？一个失忆的、实力被彻底废去的曾经的强者？”
“嗯？难道不是吗？”默灵意志轻浮，精神恍惚，如半梦半醒，这么说话的时候，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萌”，似乎说话的时候还像小孩子一样歪起了脑袋，惊得他连忙低头自视——唔，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哦不，好像又看到啦，脖子很正，并没有真的像疑惑的幼体小动物一样歪脑袋——当下放下心来。
而雪零则在斟酌了片刻后，用她那独有的、在伤感时自然而然就显得空灵遥远的声音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许……从未失过忆！”
默灵猛地楞住了。这句很普通的话却好像给了他很大的刺激，思维都好像瞬间变得清晰了些。一点灵光在他的脑子里闪过，想要抓住，伸出去的手却又感觉极其费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灵光渐渐飘远……不过一种不服输的劲头让默灵突然发了狠，意识的境界里，感觉自己猛地跳了起来，拼命将手向那一点灵光伸去！
近了，更近了！只是随着手指越紧接那点灵光，默灵猛地感觉大脑一阵剧痛，那是一种时而像针扎，时而像磨碾，时而脑子像气球一般被不断灌入气体濒临爆炸般的混合型的剧痛，所有痛苦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遍遍给灵魂施加酷刑！
但同时随着手指靠近那一点灵光，数之不尽的记忆的画面被翻了出来，自动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些记忆画面代表的时间线由近及远，他先是看到今天傍晚的自己拖着困倦的身体嗒嗒踩着楼梯，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然后看到巷子口自己打发着两只同样娇小可爱的小萝莉；然后又看到镇子门口胖成“球”的镇长向返回的调查团大部队高呼欢迎，看到嘉斯德斯不耐，只跟一个目光阴冷而危险的、穿着会动的人形“躯壳”的男人说了几句，便带着大部队走进镇子里……记忆的时间线越往后推得就越快，记忆的画面越往后就越是开始显得光怪陆离！他看到返程路上，被士兵随手斩杀的魔兽哀鸣时有无数粒子挤着粒子，让空气形成一圈向外扩散的动荡的涟漪；看到黑衣女人对他做询问记录时，无数细微的电流在她身体内部脊髓和大脑间流动，交织成无数隐晦的情绪；然后他看到发生在边界迷雾中各种各样的事情，看到从这时开始他脑海中的画面开始呈现出至少两重相互叠加境界，一为真实，一为迷雾，有时还多了一重甚至几重画面又截然不同的境界，而且在记忆反溯到进入边界迷雾之前，甚至是第一次与雪零相遇之前，多出来的境界也完全没有消散，反而和原有的真实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越来越难以理解的光怪陆离。
脑海中浮现的变得光怪陆离的记忆画面越往后闪现的速度就越快，到后面快到几乎已经完全看不清，画面本身也越来越诡谲，等到来到五年前他还浑浑噩噩游荡在森林里的时候，记忆画面中的世界已经彻底变成了无数点和线交织成的扭曲，各种颜色团也混乱地浮现，时而稳定时而游移。
脑袋里的剧痛这时也开始越来越强烈，仿佛灵魂在每一个瞬间里都要承受千百次折磨，默灵拼命地集中精神，哪怕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已经让他无法理解，但他仍然想要看看他出现在那片浩瀚无垠的平原花海之前的记忆！哪怕多追溯一秒也行！
但就在记忆的尽头，在意识境界里默灵感觉自己的手即将真正触碰到那一点灵光的时候，同时也是在他大脑里的剧痛已经强烈到足以击溃一切理智的时候，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冥冥中意识的境界里他伸向那点灵光的手停了，来自灵魂层面的胀痛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般，同时潜意识在向他疯狂示警，仿佛他如果真的触摸到了那点灵光，想起了什么，看透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那么他将瞬间被那些信息所压溃，脑袋爆炸开来，灵魂灰飞烟灭！
仿佛那些深埋在他意识深处的信息本身，也拥有一个世界般的重量！
巨大的惊怖感中，他畏惧了。仿佛来自灵魂的剧烈的疼痛感也正好在这时达到了极限，让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被剧痛冲垮了意志而停手，还是单纯因为那份仿佛能让自己瞬间炸裂消亡的巨大的恐惧。
……或许是前者吧，至少能让他回想起来好过一些，没有那么多遗憾和自责。
思维也在这时彻底混乱了，默灵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睛仿佛看不见东西，耳朵也仿佛听不到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混沌，像一锅将所有东西都搅在一起的黏稠的粥。
脑袋仿佛胀得已经比身体还大，要炸开般，偏偏又有一种自己已经轻得完全丧失了重量的飘忽感，难受得让人理智崩溃！
不过渐渐地，他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清晰，渐渐地他已经能听出那声音很清脆，富有一种特别的灵韵。
“……灵…………默灵…………默灵……不要去想……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彻底清晰，眼睛也得以重新聚焦，默灵看见银发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前，一只手像是正按在他的肩上，表情竟紧张而恐惧。
可能是触觉的恢复更加缓慢，默灵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有触碰到什么东西的感觉……不过……好像……自己从一开始出现在这里，身体便都没有任何关于触觉的反馈？
没有再多想，重新聚焦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了雪零的眼睛，从里面，能看见疑似恐惧的情绪正在飞速退去，紧张的情绪也正在缓缓减轻。
“我……”默灵想说什么，但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零却终于松了一口气般，缓缓收回了自己搭在默灵肩膀上的手，“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你不是曾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吗？那作为一个普通人，糊涂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糊涂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自己现在只是纺锤镇一个普通的居民，记不记得起自己的过去，又有什么影响呢？或者记不起来才好呢，不然万一想起过去自己还有一段深仇大恨，偏偏自己又无力做任何事情，那岂不是徒增烦恼?
想着，默灵又忍不住想起刚才那种仿佛最紧接真相时，自己的本能对于贸然去探究它的那种极致的畏惧……也许，雪零的话要表达的是另外的意义。
“别想这些了……你看，这夜色真美啊，不如我们聊一点其他的事情吧！”或许是看默灵仍然有些在意的样子，雪零突然把话题扯开，似乎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说着，雪零脚尖轻点，身子轻盈地又回到了刚才坐的地方，在那屋脊上眺望远方，像是真的沉醉于夜景，嘴角还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默灵看着雪零的脸，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很在意自己的感受，也很愿意与自己亲近……就像在童话的世界里，美丽的少女总是愿意喜欢和关心那些稚嫩美好、但却懵懂脆弱的生灵。
仍然对刚才的事情有些在意，仍然想不明白雪零刚才那句“从未失过忆”是什么意思，但默灵不打算拂了雪零的意，也跟着眺望远方，向星月之光照耀下的小镇和远山露出了笑容。
“是啊，很美……对了，白天你说起萝密利还有她哥哥的事情，说到一半被打岔没有继续说了，总感觉被吊胃口了呢，能继续讲一讲吗？尤其是你好像说的是和她哥哥曾经是好友吧？有些在意‘曾经’这两个字呢，难道现在不是了？”
雪零重新坐在了屋脊上，动作格外柔和轻盈，没有让被触碰到的瓦片发出任何声音，而目光仍然眺望着被月光装点得格外柔和的远山与大地，“女孩子的私事不要随便打听哦……不过其他的事情，比如关于萝密利那丫头的一些事情，我倒是可以跟你聊聊……”
…………
少云之夜，月色清明，静谧的小镇里，无人发现一栋寻常的二层小楼之上，有一位白衣银发，着装英气靓丽而气质幽沉婉约的少女，独自一人坐在那屋脊之上，眺望着远方，一直自言自语。
不过她的目光时而会朝身侧投去，像是在看一个不存在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