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正值夜半时分。
与正常城市不同，整座摩西城听着罩外夜风，早早就跟居民们一齐进入梦乡。放眼望去，城中尽染墨色，鲜少灯亮，倒是有大量扎眼红点在频频闪烁。
【嗡——】
这些“红点”或横移或竖飘，有序穿梭于大街小巷间。突然，它们集体停顿，仿佛蝗群闻见稻香，报着刺耳昂鸣，齐刷刷地向一个方向聚涌过去。
恰好此时某间公寓内，一个穿着白睡衣的小男孩起夜尿尿，刚朝床底探了两脚，便瞄到几道红芒透过窗帘晃到自己想找的拖鞋。他怀着好奇，边揉着惺忪睡眼，边拉开窗帘，下一瞬便来了精神：
“爸！妈！快来看流星雨！”
而这些红点的聚拢点，是一座位于地下机场井口旁的扁形观光楼。
楼内黑灯瞎火，仅有一楼电梯前略有火光，是康斯坦丁点着打火机站在那里，而一旁的显示屏明明显示的是“1”，却迟迟不见电梯门开。
“咳咳......”
他清了清喉咙里的粘稠，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包烟盒打开，里面整齐放满了实心烟棉。接着，他随意夹了一根上来，叼入口中，嚼着滤嘴过过干瘾。
嘭吱、嘭吱、嘭吱。
这时一道电筒光射来，再是厚重脚步擦着光滑地板逐渐放大，康斯坦丁用余光瞥去，是高他几个头，套了件超大号黑夹克的杰森找自己汇合。
“这边巡过了，没找着。你那边呢？”
康斯坦丁摇头以对，杰森便把注意力放在电梯上。他看着上面显示“1”，上前猛戳箭头向下的按钮，戳了不开，便更用力戳，直到它凹陷进墙，迸出电火花来。
“妈的！爷就不信了！”说着，杰森便想去扒拉电梯门了。
“冷静点，电梯应该是被柯林动了手脚，我们......”康斯坦丁正准备移步不远处的消防通道，然而话走半途，一窜神经电流爬上他的脊背，逼得身上汗毛倒竖。
啪！
康斯坦丁迅速判断情况来不及通报了，当即合上打火机盖，让自己融入夜色，再助跑接一个滑铲铲到杰森脚边，借着惯性扣飞小腿。
“诶！唔！”
伴着惊呼，杰森向后倒去，还在摔地前挨了一蹬，只来得及吃痛一声，就径直滑进旁边的洗手间入口。康斯坦丁则借这一踹，反方向滑出，再一个翻滚躲到柱子后头。
呜——呜——
下一刻，落地窗发出悲鸣并剧烈震动，无数红点汇成赤潮迫近。它们此起彼伏闪烁着，将声频定于次声波级，恰如星河那般安静壮观。
滋滋——滋滋！
不出数秒，【红点】便主动撕碎这份安宁。它们密密麻麻地黏上玻璃，边蠕动着，边集成道道幽红射线往里扫。
“嘶......这些是什么鬼？”见场面如此怪诞，康斯坦丁紧张地左右探头，试图弄清状况。
咔。
就在这时，一组九宫格照明从大厅顶部打落下来，似舞台剧登场那般，现出一名身穿纯白硬皮大衣的男人。他直发及肩，似笑非笑，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推了下鼻前金框眼镜，缓缓开口：
“晚上好，二位。我正在追查一批违禁金属的去向，请你们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一枪打爆你的头可以吗？”
康斯坦丁举着左轮从大圆柱后走出，其目光与膛线一齐锁住来者额头。对此，白衣男子不仅不避，反倒踏着轻蔑的步伐迎上枪口：
“我无所谓，你请自便。”
闻言，康斯坦丁眉头微蹙，将枪口瞬挪至腿部并扣下扳机。
砰！
焰火喷舌，枪响即刻荡开。诡异的是，对方仍在正常走动，脚边地板上也没有冒烟弹孔。见状，康斯坦丁眼神愕然，嘴角微松，湿软烟棉随之脱落在地。
“介绍一下，WINRAR，我设计的治安用压缩虫机。它具备索敌、抗伤、伪装、解压束缚等一系列功能，是保卫摩西城人民安全的不二之选。”
白衣男子得意摊开右手掌，一只蜜蜂大小的银装机虫仰躺在上面。它腹部末端闪着红芒，胸部嵌着颗瘪弹头，头部则在若隐若现，还伴有故障特有的电流声。
“......”
沉默片刻后，康斯坦丁心中有了一些估量，唰地丢掉手中左轮枪，顺便将腿侧另一把也摘出来扔掉。
“喂，爷听到枪声了，敌人在哪？”另一边，杰森边按摩刚才被踹的侧腹，边抓着一个马桶搋子冲出洗手间。
注意到白衣男子后，他瞪大眼睛，嘴巴摆成“O”形：“喔，是你！那个趁爷不在，偷走爷名下所有重武器的家伙！”
“巴哈马先生，那是查封，你妻子已经代你签过字了。摩西城治安法第37条规定，藏匿未经登记、监控的大规模杀伤型枪械，是予以查封充公处理的。”对方撩了下齐眉刘海，从容纠正道。
“我记得你叫......什么西什么狗来着？”
“银狐西蒙。”
见杰森绞尽脑汁回忆，西蒙主动解惑，其前进的步伐也轻快了些。然而，杰森并不领情，对半折断手中马桶搋子，遂闷头冲撞出去：
“算了，蘑菇头！打爆你眼镜！”
面对这头逼近的“巨牛”，西蒙脸上笑意更浓，双手皆背至身后，不作任何抵抗。康斯坦丁立马嗅出不对，喝出声来：
“杰森，小心！”
嗡——库哧库哧！
就在拳头与西蒙眼镜相差几公分之际，一点红芒突然亮于二人之间，紧接着一张渔网大小的银色金属网凭空笼罩于周身。刹那，它剧烈收缩，像是切蛋糕一般绞入杰森身上衣物，还勒得其宽厚的脸颊渗出血来。
“操！”
杰森一个吃痛，直愣愣向前倒去，西蒙则往旁边挪了一小步，避开这只“大粽子”的辗轧。
随后，他继续往电梯方向走去，路过康斯坦丁旁边时还礼貌点了下头。
“电梯用不了的。”康斯坦丁适时提醒。
“谢谢，两位市民请先回住所静候吧。等执法结束后，我会上门拜访的。”言毕，西蒙随手在身边抓了一只机虫，塞入电梯门间。
哐当！
机虫解压释放的弹力瞬间撑开电梯轿门，然后化作网状跌入深不见底的梯间深渊里。对此，西蒙虚抬皮鞋，待井道铺满红点，再陆续将双脚搭踩上去。
他转过身来，徐徐降落，笑着与康斯坦丁的冷眼对视，直到头顶没过井道。
电梯井道中，西蒙在面了三秒的黑壁后，终于眼前一亮，原来是下降到供观光用的外壁区间。
他透过玻璃往下看，立马就捕捉到正中央矗立了一座金属圆塔。它占地面积跟八角格斗笼差不多，目测高度却是机场井的一半，约摸着有十层楼这么高。
圆塔外表整体光滑，呈亮银色，在机场井灯下熠熠生辉，甚至有些晃人眼睛，可见其光线反射率之高。唯二构造特殊之处，就是塔顶那井盖大小的圆洞，以及塔底附件围的一圈增幅器和若干供能线路。
最重要的是，有人在塔外的桌形操作台前，疑似在监控塔内各项参数指标，但他打着哈欠，显然数据平淡得让人提不起劲。
“哼，看来勉强赶上了。”西蒙冷笑一声，继续下降。
哧——
下方，激光塔阀门开启，溢出灿金氤氲。一人踏着冷雾走出，他头发花白，套着单薄的黑背心，露出抖得跟筛糠似的身子骨。
“柯......啊不，斯密顿先生。要不休息一下，喝口热水？”
操作台前的唐纳德投来担忧目光。
柯林没有回应，只是匆匆走来，强行挤开唐纳德，然后趴在仪器表盘上贴脸校对。
而唐纳德只能退到一边，暗暗感慨对方这一个月来的自虐历程。自从柯林淋过那场雨后，便迷恋上了这种低温环境，起初只是绑两块冰袋，后面愈演愈烈，上升到了无保温措施就进入冷却塔蕊的程度。说是为了“让大脑冷静”、“激发肾上腺素”那般轻描淡写，实际流程却是：
不吃不喝，卡在濒死线上工作，直至失温休克，再通过吸收强激光、高压电等外界能量挣扎起身，循环往复！
啪！啪！啪！
“非常出色的工程技术，可惜用在了邪道上。”
掌声搭配话语，清脆而悠扬，引得唐纳德诧异回头，迎面便撞见不知何时潜到身后的西蒙。
“喔哦！你哪位？”
唐纳德被吓得连退几步，屁股顶到操作台才停下。在这一惊一乍下，柯林也觉察到了，但他只是站直了身，没有回头。
西蒙没有理会唐纳德，打量起激光塔，自顾自地说道：“HR镀膜、Nd:YAG晶体、等离子谐振腔，还有各种遥感仪器，都是市面上允许流通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唐纳德，语速慢得像催命符：
“谁—给—你们—胆子—碰【伽马流金】的？”
完了，他不会就是最近活跃于道上的银狐吧？怪不得这一个月来，各个商路都主动跟我断了联系！
见唐纳德怵成一副龟样，西蒙转眼扫至背对他的柯林：
“柯林.斯密顿，我调查过你。你原是未来可期的卡伦科技学院学生，却因私欲加入某知名犯罪组织，破坏当地秩序，上个月逃窜至摩西城。作为通缉犯，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闻言，柯林不为所动，提起沙哑嗓音指示唐纳德：“打开井口，提前发射。”
“啊？”
唐纳德怀疑自己听错了，射箭总得有靶吧，可魔界的宇宙坐标仍是未知数啊。
而西蒙维持不住笑脸了，双手自然垂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说道：“伽马流金在高能环境下不出三分钟就会液化，并且释放上千雷姆的伽马射线！作为物理学者，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来自背后的责难愈发尖锐，柯林终于一顿一顿地转身。他用苍白如纸的面容，搭配深陷进去的黑紫眼窝朝向西蒙，至于那对失焦的玻璃体，似乎在诉说着冷漠和决绝。
空！
下一瞬，机场上下所有照明同时瘫痪，洒下大片电火花雨，徒留一盏人形白灯于井底。正常来说，人更乐意靠近光亮而非阴暗，但这份光明周边没有丁点热量，就连偶然混进来的飞蛾也不敢扑过去。
没办法，它试着违背本能，向反方向寻找热光源，却撞到了一块结实空气，当场腹翅分离，坠落在地。
嗡——
身后虫机红芒齐声闪烁，如繁星般点缀着机场的阴暗处。
“那我懂了......”西蒙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起来，“摩西城治安法第1条，对严重危及城内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者，可实施非常规手段，不计我方损耗，不论对方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