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时地利新发现
公元801年,就在薛涛回到韦皋的幕府后,大唐王朝经历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翻身——
吐蕃又在西线对唐朝发动了大规模的军事进攻,攻陷了麟州等战略要地,兵逼长安,德宗急令韦皋救驾——按照通常意义的理解,韦皋应该提军北上,堵住吐蕃进攻的缺口,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掉头杀入吐蕃境内,带领着步骑两万,兵分九路,直击吐蕃要塞。
这招叫作“围魏救赵”。
韦皋战了四个月,攻取了7座城池,焚毁了150个堡垒,杀败了16万吐蕃大食联军,吐蕃主力只能南下支援。韦皋又伏军途中,俘虏了吐蕃的十万援军,擒得主将论莽热,一举扭转了唐朝在战略防御上的被动。
从此以后,吐蕃再也没有力气进行大规模战争,大唐王朝的西方边患之祸,终于根除。
这招叫“围点打援”。
这场唐朝军事历史上精彩的一幕,是韦大帅的个人辉煌之巅峰,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的幕僚们自然功不可没。
大肆犒赏,却没有薛涛的记录,历史当然不会记录一个女子的痕迹,也只有事后的事后,(奏请校书郎),寻找一些微妙的印记。
像“围魏救赵”这种策略背后的思维——围魏救赵,想救赵国,未必就要去赵国;
像围点打援,想要攻取城池,未必就要直接强攻,先消灭敌人的有效实力才是王道。
说白了,是一种曲线救国。
这个过程中,有没有薛涛的思维参与呢?
天时已备,薛涛微微而笑。
幕府是男人们组成的,也是文人组成的,而这些知识分子们,从单纯的诗人、文人,到能为大帅韦皋所用,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知识分子需要实践来磨合,如果磨合不了,就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格格不入。
只有少数坚忍者,经过了磨炼,经过了与社会规则的博弈过程,均衡而胜出。
可惜大多数文人未必愿意躬身实践,作为精神资源的占有者,在那简单的二元思维里,在急功近利省略“过程”的眼高手低里,他们产生出一种自恋,急切想得到世俗承认(依附权力施展政治抱负)又无所适从,于是变态,分裂,神经质——而唐代的幕府制度,又给这些士人们提供了自恋的机会。
在唐代,如果他们中举闲置或者有才而不中(李白、杜甫都中不了举),幕主们会“三媒六聘”地再三请求:会有正式的聘书,会有固定的格式,会有相当数量的聘金,既能充当他们前往幕府的路费(古代路途遥远,很多时候要走一年),又能缓解他们的生活困境,让他们有钱养老婆孩子仆人奴婢——有的人甚至干脆带着家眷热热闹闹一起赶去。到了以后幕主还必须以宾客之礼相待,否则一旦“失礼”,一言不合马上拂袖而去。别为他们的后路担心,在这种情况下,舆论会指责幕主不能善待贤才,其他幕主也会争相聘请。他们清高得如此理所应当。
他们大多数有文采,会作诗,会抒情,会吟唱,就像如今无数小资文人们的美文一样,那是他们的本能,可行军打仗、政治斗争,却不是靠吟诗作对就能过得去的。繁重的幕府工作又是文人们所不屑的。
总而言之,在与这个世界的磨合上,他们缺乏耐心而又不屑学习。
韦皋曾经也是文人,也是知识分子。野史记载里,他也入过幕府,成为别人的幕僚。文人出身,有过士人式的狂野与冲动,有过“粪土当年万户侯”式的极端,有过恣肆纵情以致令岳父厌恶的偏激。只是,只是,这样一个男人,却成了扭转大唐乾坤的中兴名将,成为威名赫赫于周边的大将军,大帅,大宰相。文人、军人、臣子、将领、领袖……他这一生,又经历了多少折腾与折磨,才终于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在那个鼎盛的剑南蜀中节度使府里,没有比文人出身、曾经当过幕僚的韦皋更了解这些人的。这些文人,这些知识分子,这些时刻想振臂高飞自以为文采盖世却双脚离地的男人们。他俯视着他们年轻的脸——在与世界对接的道路上,他们的路,很远很漫长。
而更为致命的是,对待文人不能用军队里的强制法子——幕主与幕僚,不是主仆,不是上下级,而是主宾。
但韦大帅又不能只养闲客,镇守剑南蜀中重地,西有吐蕃虎视眈眈,南有诸侯屡次反叛,川蜀之地又民生凋零,自己与朝廷微妙制约,需要培养心腹……
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的,是适应现实的人才,怎么办?
地利已成,薛涛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