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见锋微愣，经老船夫一提醒他才发现湖边的景色确实与来之时不同。
“老人家，您应该不是九霄安排的人吧？那我坐您的船不是添麻烦了？”
“上船吧，既见，说明我们还有点缘分。我也无他事，平日也仅仅渡些弟子出入九霄而已。”老船夫站起了身，伸手拿过了船桨，给魏见锋留出了一个上船的位置。
魏见锋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动身走上了船，找了一处横板坐了下来。
老船夫划船并不快，甚至每一次回桨都要停上好久，这般速度，倒不如说是被湖面之风推着移动。
不过对于魏见锋来说，快一点慢一点其实根本无所谓，毕竟眼下的他，也不知道今后该走哪条路。本在他的预期中，自己以名册第二十的实力，进入九霄应是板上钉钉之事，即便会经历些曲折也不可能失败。
他从未想过进不来九霄自己该怎么办，因为他就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包括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一样。
“你在沮丧？”船驶离岸边后一直未再开口的老船夫在瞥见发愣的魏见锋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魏见锋抿出了一个苦笑：“您说，这个时候从九霄宫走出来的人，谁不感到沮丧呢？”
“你的沮丧，似乎并非与他们相同，你在恨谁？”
魏见锋心中微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老船夫，但对方留给他的，依然只有那个划船的背影。沉吟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好奇问道：“您，看得出来我心中在想什么？您也是圣徒吗？”
在问出后一句时，魏见锋就已经觉得自己肯定是犯傻了，毕竟能待在九霄宫的人，哪怕只是个老船夫肯定也是实力不俗。
“你想什么，我若是知晓，又何必要开口询问，”老船夫依然划着船桨，悠悠而道，“我并非什么圣徒，只是一个过去与九霄有几分缘分的半身入土老头罢了……活的久了，见的人多了，自然也便有了几分识面的本领。”
老船夫说出这些话后，魏见锋本还是不相信他并非圣徒，但在回想起他那划桨的动作和弱到几乎感受不出的气息时，即使是不相信此刻也找不到可以怀疑的地方。
魏见锋长叹一声，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后说道：“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恨些什么，一路走来心中一直在想，但思来想去，最终所能恨的，所能憾的，不过是我自身罢了。”
不知为何，对于眼前的这位素未谋面过的老船夫，魏见锋反而有了一种向其倾诉心中全部的冲动，也不知是一路走来所积压的情绪太多太多，还是正如老船夫所说，他们真的有着这几分缘分。
在离开秘境后，他一直在询问自己，自己如今所落得的下场，究竟是由谁造成的。他想过皇甫徵，想过慕容希，想过白尚棠，甚至是想过这一路上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但到最后，他依然还是回到了那个最初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
斩断他最后一丝希望的确实是慕容希，但这是在完全公平的对决之上。
他被淘汰的始因确实是皇甫徵的一意孤行，视九霄的规矩而不顾，但选择加入的也是他自己，若是当初选择站在白尚棠一边，或许此刻自己正是那五十人中的一位。
说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一次次错误的选择所导致的。
不过至少在这最后，他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魏见锋看了看自己先前用来扔出金锏的右手，心中这才多了几分安慰。
湖面上很静，也没有什么风，因而老船夫划桨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响。被轻轻拍打的水面掀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浪花，而这些浪花又转而拍在了船身之上。
“此一离九霄，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前来的机会。”
“是啊，但有些事既然已无法去改变，那为何不尝试着去接受呢……哪怕，自己在一时之间未必能完全将其放下或是今后很长很长时间也未必能将其放下。”魏见锋伸出手，用手指碰触着湖面，看着从自己手指两侧荡开的水波平静地说道。
此一来，再一去，或受人唾弃，或辜人信任，但总归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这就够了……
最后四字从心底浮现时，就连魏见锋自己都说不清，这究竟是真的心有所感，还是此时此刻流露出的对自身遭遇的一点慰藉。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去说些什么，所能述说的，也都已经说出口。
这种感觉好似一块沉压在心头的巨石落下，一脉被堵塞的泉眼訇然而开，一件本对于自己十分重要的事，突然变得如鸿毛一般，可以随手丢弃，置之脑后。
老船夫看了已经闭目的魏见锋一眼，亦不再询问些什么，而是将划桨的动作放得更慢的一些。
“你们倒也，并未看错人……”
……
“小友，已经靠岸了。”
魏见锋睁开了双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景物后才慢慢站起身来。而在他的身后，湖那边的岛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隐约透过湖上雾所露出的几道轮廓。
“晚辈谢过老前辈渡我过河。”魏见锋向着老船夫躬身行礼，随之准备下船。
老船夫看着少年从自己身旁经过，将一只脚落到了松软的土地上，突然开口问道：“你甘心就这么离开吗？”
这一回，魏见锋没有一丝愣神，而是十分平静地说道：“不甘心，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非无功而返，够了。”
“但你，应当还有未见之人。”
“未见？这……”魏见锋瞳孔微缩，他还未将口中之话说出，身后那一股令他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已经如一支箭正中了他的内心。
他猛然回头，眼中的怀疑，惊讶，不可置信接连闪过，最终停在了狂喜之上。
“您……您是封老前辈！”
老船夫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极为沧桑的脸，但镶嵌在层层皱纹中的那对双眼，却比任何一位剑师都要更为凌厉，更为深邃。
和沈景冰以及一众出自苻国的少年少女们一样，魏见锋所被九霄所吸引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因为这世间剑术第一之人是九霄的门客。若是能入九霄，那便有机会受其传授剑道。
天底下所有剑师所渴求见到之人，此刻就站在魏见锋的面前。
“对于剑道来讲，九霄未必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说，九霄之中确实有着苻国所没有的的一些剑法，”封逐尘缓步走下了船，来到了魏见锋的面前接着说道，“你所用的钝剑，是一众剑术中最为特殊的。过去苻国之人皆笑谈，无锋，为何能被称作是剑？但他们所不知的是，锋刃，并非一定存于剑，亦可存于心。”
魏见锋双手微颤，封逐尘这寥寥之言，在他耳中却如五雷齐鸣，彻底撕开了覆盖在那颗心上的最后一层薄膜。
悟得剑道，遂成剑心。
“您……我……”魏见锋感受着自己体内所产生的惊天之变，一时之间已不知该如何向眼前的老者道出感激。
封逐尘并没有去接魏见锋的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卷泛黄的竹简递了过去：“这本，是九霄中所收藏的唯一关于钝剑的剑法。因为过去是由我送至九霄，因而能借你三月，三月后，九霄自会派人收回。能从中感悟多少，习得多少，皆看你的造化。”
用颤抖到快放不稳的手接过竹简后，魏见锋刚想再次行礼道谢，却被封逐尘抬手引出的剑气所制止。
“一切所为，九霄之意。”封逐尘再次走回了船上，重新拿起船桨拍击着水面离岸而去。
“我今日所为，仅是渡你过河。渡者当难觅，醒者，更当难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