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八七回飘风止戮聚群情,逝水难平同休戚
书名:华山剑侠录 作者:移剌大王 本章字数:16940字 发布时间:2024-05-29

第八十七回 飘风止戮聚群情,逝水难平同休戚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

回目注, 戚qī,十二锡。

回目解,飘风,第一层意思指的是狂风,暴风,第二层意思指的是羽先生传给顾幼锋之霸玄神功第八层,乾坤俯仰·飘风振海。逝水,流逝的光阴,此处借指孙伏威家的历史荣辱。

 

战马悲鸣声划破长空,王杊举身中十余枪,手中兵刃却不挥斩,眼中含笑,跌落马下。

“建远兄!”顾坦之如丧考妣,抱住王杊举身子失声痛哭。叛军仍欲向前相救,王杊举用尽全身力气,手指己众,喝道:“余最后一道军令,尔等下马受降!”

众将士愤慨之极,不顾而前,王杊举暴怒而起,手指众人:“下马受降!”

“将军!”叛军将士悲痛欲绝,抛下兵刃单膝跪地。王杊举再也支持不住,向往跌倒,被顾坦之搀扶坐在地上喘息,他颤抖着右手从怀中取出那封残破书信,眼望遂宁郡城方向,双眼缓缓闭合,气绝身亡。顾坦之伸手探他鼻息,一时间哀声动天,闻者无不感怀,众叛军大为动容,对之敌意大减。

“走吧,待吾将建远兄葬了再说。”顾坦之抱起王杊举尸身,踉跄而行,不过数步,竟跌倒土中,昏阙过去。

众军大哗。

渝水之中,婈君顺流而下,因伤势太重,又呛了几口水,渐渐体力不支,正要沉入江底时,欧阳峑自远处游来:“姐姐!”

婈君苦笑,待要呼喊时惊觉气力早已耗光,一身铁甲在水中显得加倍沉重,再也支持不住,不断向江底沉去。欧阳峑大急,一猛子扎入江水中,如游鱼一般几个呼吸便纵到婈君一旁,一把将她搂住,奋力一拉竟自不动。

“苦也!”欧阳峑大惊。原来自前番摩天岭激战之后,征东将军大笑三声后如石像般手持长枪屹立不倒,却也再无动静。众将士探其鼻息方知将军已然身死!

三军悲声大震,哭声震动山谷。剑㻂提议将胡成尸身带下摩天岭,再图安葬之事,其余阵亡勇士与叛军尸体大多扭作一团,难辨敌我,只得就地掩埋。自此,夏军势如破竹,一路翻山而下直入川中,从背后攻下剑阁!

夏军两部汇合一处,剑阁外雪将军所部眼见已入川将士尽皆身披白袍白甲,又满眼哀泣,一问之下方知主将陨落,众人无不悲愤。

“师哥若知小胡战死沙场,不知又会如何,今日书信中且先瞒下此事吧!”

雪将军擦干眼泪,写好书信,放飞信鸽,旋即与剑㻂整合关内外两部人马,一路马不停蹄朝成都杀来。

胡成治军颇有风度,平日爱兵如子,是以将士用命,而此刻其身陨益州,幽州军更应了那句‘哀兵必胜’,一路势如破竹,叛军挡者披靡。六侠欲为胡成报仇,在剑阁又未寻到死仇王杊举,便主动请缨为先锋。雪将军怕六侠有失,嘱咐剑㻂亲自带领前军,与六侠同往,是以数日征战,不曾修整。

攻破江油之后,便是遂宁。这夜,将士远远便听闻战鼓雷动。剑㻂心知友军或在,自不敢耽搁,与六侠快马加鞭而来。雪将军仍在中军督帅,缓缓推进。欧阳峑等众抵达遂宁战场之时,亦疲累之极,落入江水中奋力一拉婈君身子,才发觉丹田竟空空如也,半点真力也无!

水中甚是昏暗,婈君大口呛水,肩头鲜血染红了江水,欧阳峑拉住姐姐不愿松手,河水逾发冰冷,行将窒息时,身子被寒气所激,两肾竟发出一股至阳,心头逾加清灵:“都怪我修习不勤,此刻莫说救人,自救亦不可得,如何是好!”

“愚也,子时一样升!正是‘驱龙走虎’最机宜处!”

“谁人?!”

一道音波传来,欧阳峑甚奇,心念随着那人声一动,两肾中至阳之力如丝丝真火升腾而起,将身周数尺江水煮沸,身子却愈发虚弱:“气至肝,肝生阳,何当藏于心室!”

心念所致,至阳渐收,欧阳峑顿觉身孕巨力,行将窒息前终拉住婈君一仰头出江面,贪婪大口呼吸,但觉生平之爽烈无过于此!

“糟了!姐姐伤势太重!”欧阳峑抱住婈君跃到岸上,未探脉搏,便已知其甚是危殆,当下不做他想,迅疾升起火堆,再解开其甲胄,以真力寻着任脉灌注,惊觉自身功力竟如泥牛入海:“姐姐修为如此深厚!几可匹敌叔父!”

欧阳峑不敢多想,咬紧牙关输送功力,婈君全无反应,朝他怀中倒去,酥香软玉立时贴满胸怀!欧阳峑慌乱之中双手不自禁触碰其胸腹,身遭电亟一般,竟不愿撤手。

“阿弟……”婈君已然昏迷不醒,口中喃喃自语。欧阳峑不住趁人之危,奋力殴打面颊:“无耻,卑鄙,下流!”

“阿弟……”婈君轻呼,欧阳峑借着火光细看,其肩头出已然泛紫,惊呼道:“伤处这般深?若不处置,性命难保!”

他翻找自己衣衫中金疮药,取出时已然湿透,无法可用,正心急如焚时。婈君伸出青葱玉指,按在他手掌之上:“我怀里……”

“不……不妥……”欧阳峑低头细看,婈君面颊如火,眼波如电,仿佛正轻启朱唇,投来娇媚笑颜:“阿弟,姐姐美么?”

“美……不美……我不是这意思……”欧阳峑以绝大定力克制心魔,无视美人投怀送抱,却不知婈君在她怀中全然未曾清醒!

“十邪之气!”

二人身后远处立着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神色复杂,缓缓举起右掌,顷刻便可击下,将二人置于死地,然手掌终究凝在空中,似乎正天人交战。

婈君面上黑气逾盛,欧阳峑几番克制,眼望‘阿姐’酥胸,双手僵直在前,终要克制不住时,忽感身后一股雄浑真力输来,又惊又愧,嗫嚅道:“仇大哥?你来了?”

“非也,是仇二哥!”那人大笑,欧阳峑回望一眼,原来正仇龙立在身后,以手按在自己玉枕穴上,丝丝银华汇聚臂膀经脉之中,如江河涌动,观之煞是神奇!

“仇二哥,你也突破银甲境界了?”

“此非说话时,速速救顾夫人!”

欧阳峑面色一红,叹道:“小弟定力奇差,竟然色心大起,当真愧为丈夫!”

仇龙打断他,赞道:“欧阳小兄弟乃世间真君子,仇某钦佩之至!我这里有些外敷的伤害,快给她敷上!”

“是!”欧阳峑大喜,只得撕开婈君衣衫,露出雪白香肩,而后接过仇龙递来烈酒,口中含住,再复喷出,婈君大感火辣,微微转醒,欧阳峑大喜:“姐姐,你醒了!”

“阿弟!”婈君被他抱在怀中,甚是羞涩,正待起身时,远处一队人马手持火把奔来,为首一人正是满面惊愕的顾幼锋!

婈君大急,欲挣扎起身,博恒下马,解开披风抱起婈君。众人顿觉气氛尴尬至极,下马后只立在丈许之外。仇龙上前一步,抱拳道:“顾少侠。”

博恒面色阴晴不定,仍旧对二人笑道:“多谢欧阳兄弟,多谢仇龙兄。”

欧阳峑不知如何回礼,仇龙却道:“今次当真凶险,顾夫人跌落江水中,若非欧阳小兄弟不顾安危舍命相救,顾夫人怕早已葬身河底了。”

“夫君,让我下来吧!”婈君轻启朱唇,缓缓下地,顾幼锋这才拉住欧阳峑手掌:“多谢贤弟,我听众将士说婈君与敌接战时寡不敌众,跌入水中,若非贤弟出手,我夫妻二人怕已阴阳相隔!”

“不敢!不敢!”欧阳峑面有愧色,不敢直视他,顾幼锋疑心又起,耳中似乎听闻众将士窃窃私语。

“这小婊 子当真标志,要是让我亲一口少活十年也罢。”

“嘿嘿,脸蛋也就罢了,身段才显尤物。”

顾幼锋心跳气喘,心中杀机迭起,回眸冷视,众将愕然而不知所对,不禁倒退了数步。

“难道是幻象?!”众人反应异常,顾幼锋大为惊诧,侧首再望,婈君正千娇百媚依靠在欧阳峑身旁,双手搂住其头颈,在他耳便吹气:“方才可快活么?”

“这……”博恒自攻破成都以来,便即马不停蹄挥军来援,四五日不曾合眼,疲累之时,十邪之气籍其心魔伺机而发!

“顾将军方才是怎了?为何这般看着咱们?”

“莫非水将军伤势太重……”

“张老六,今日若非水将军舍命维护,阵中那些兄弟多半要死光,你家老七侥幸活下来。别净胡说八道诅咒水将军。”

“是!是俺嘴贱,可俺不也是担心顾将军么?”

“王当大哥,你和顾将军曾有交情,还是你上去看看吧?”

顾幼锋、水婈君、仇龙、欧阳峑四人僵直立在火堆旁,足有数个呼吸竟一言不发,说不出的诡异。众将士低声交谈,畏惧不前。

“博恒!醒来!”

羽先生自灵珠中一声断喝,博恒如梦方觉,低头细看胸腔处,一丝若有若无、漆黑如墨之气在自己、婈君与欧阳峑身侧游走不休,大惊道:“难道都是幻象?”

欧阳峑面色闷红,仇龙、水婈君却异口同声发问:“什么幻象?”

顾幼锋摇头不语。婈君将他拉到一旁,不禁牵动臂膀伤处,痛的牙关打颤,博恒为其敷药,又包扎伤口,婈君眼中含笑,柔声道:“可是专程来寻我的?”

博恒面色羞红。婈君依靠在他胸前,低声道:“夫君!”

“仇……仇龙大哥和欧阳贤弟还在一旁,我先去让众将士扎营歇息。”

婈君‘嗯’了一声,远处众将士早已升起火堆,欧阳峑脱下甲胄与外衣,被寒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仇龙笑他:“小兄弟方才救人也未怕冷,此刻竟如此不济!”

众将士无不询问,欧阳峑闷红着脸不愿细说,仇龙一五一十说出经过,众人无不佩服。

博恒与婈君相互依偎,二人心有灵犀,竟同时起了异样感觉:“大战之后怎会这般静谧祥和?”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局面又起变化。一队人自远处高声呼喊:“顾将军何在?顾将军!?”

“顾将军!水将军!”

“我在这里!”

呼喊声甚是急切,又带惊恐。博恒与婈君心头一沉,忙挥手招呼。

“太好了,主帅就在前面!”

那队人马竟如溺水之人寻到大舟,策马急速奔来,到两丈开外这才翻鞍飞身下马。火堆边众将士纷纷喝骂:“如此没有规矩,水将军身负重伤,若被冲撞,汝等该当何罪!?”

“是王当大哥,张六哥!当真对不住,是小弟太心急了。情况十万火急,慕容统领就在后面!”

那将士满头大汗,言语又夹缠不清。对顾幼锋、水婈君不住赔罪。众人正自喧哗不止,慕容岿已自远处飞身下马,快步上前拉住博恒与婈君二人,神情激动万分:“顾将军!水将军!终于寻到你二人了,水将军,你的伤势如何?不如我末将护送你快些入郡城寻名医医治?”

婈君笑道:“多谢慕容统领,区区小伤,无关痛痒。你且先说要紧事吧。”

慕容岿悬着的心只放下一半,这便拉住顾幼锋走到一旁。

而他身后人马中又走出一身高几尽九尺大汉。仇龙定睛一看,大喜道:“大哥,你也来了!”

那大汉正是仇禁恶,当下又惊又喜,问道:“二弟怎在益州?我不是叫你先回家看着你嫂子和你那刚出生的宝贝侄儿?”

仇龙苦笑:“大哥,事情有变,我在路上见到不少丐帮弟子,且行迹诡异,这才一路跟到了此处。”

“也好!大丈夫建功立业,也是美事一件,可惜了老三无此福分!”仇禁恶、仇龙相视一笑。

“仇老前辈,快带我前去吧!就怕迟则生变!”博恒在旁打断二人说话,仇龙轻问:“何事这般急?”

博恒叹道:“征东将军攻陷摩天岭时伤势过重,已然薨逝,幽州军又因将士伤亡过甚,无不悲愤莫名,对叛军降军视若仇雠,更欲将王杊举尸身千刀万剐泄愤,而我父与王杊举乃是至交,不忍幽州军摧残其尸身,勒令众将士保护其尸,不予交出,幽州军步步紧逼,我军激战中亦伤亡不低,南北两军已渐有对峙之态!雪将军喝止不住,我需即刻前去,协助弹压两军。”

“夫君,我和你同去!”

婈君起身走来,博恒心疼:“不可,英儿已伤到肩骨,非修养数月不可。”

“汝夫人在军中亦有三分威望,此刻前去,可协助喝止龙城军,至于幽州军,自有雪将军做主,却不必怕。”婈君做了个鬼脸,博恒大感欣慰,细观其肩颈伤处,又觉触目惊心,坚决不允。仇禁恶见他二人又要争执,这才笑道:“伤处不妨事,待老仇试试!”

婈君还未出言,肩颈处顿觉一股凌空气劲射来,筋骨肌肉竟捆缚一体,如铁板状,伸展臂膀只略感麻木,丝毫无痛觉,喜悦道:“仇老前辈神功惊天动地,小女伤好了!”

“胡兄弟那气概才算惊天动地,老仇这点运气使力的假把式算什么!”仇禁恶仰头喝了口酒,翻身上马:“走吧!”

众人快马加鞭而去,婈君左边是丈夫,右边则是仇禁恶,不禁又来道谢:“老前辈疗伤手法当真奇特!晚辈丝毫不觉疼痛。”

“非也,我这法子只是以‘铁衣丹气’禁暂时锢了骨头、毛孔、皮肉和筋,使之暂时‘熔炼’一体,在马上颠簸颤抖便不觉疼痛,伤处其实远未痊愈,且时辰长了,铁衣丹气’消散,还是要疼上些日子!”

“老前辈可愿将这炼气之法传给小女?”婈君做个怪脸。

仇禁恶一奇,咧嘴笑道:“小娃可是要偷学我铁衣门奇功?”

婈君嘻嘻一笑:“正是!”

仇禁恶大笑:“小娃直爽,传也无妨,就怕小娃已有了剑气丹功的底子,练不得铁衣丹气。不过我门功法犹如熔炉,可兼通别家武学也未可知,即便不成,最多只是无效!大可一试!”

“竟这般神奇?”婈君大为惊叹,仇禁恶面上有光,仔细述说:“小娃听仔细了。气之由祖脉而生……”

仇禁恶毫不藏私,立时凝聚功力传音,禁气铁衣功字字珠玑。婈君牢牢记下,心念一经发动,下田中积蓄的浑厚功力竟如烧红的铁水一般在丹田处汩汩而出、汇入经脉,刹那间周身经脉显出炽热红光,铁衣境瞬息而成!仇禁恶大惊:“乖乖!宗主当真天人也,教出的徒弟一个个这般惊人?”

顾幼锋心底一乐,却不言语,仇禁恶笑道:“顾少侠学不学?”

“多谢前辈美意,晚辈怕贪多务得,更欲专精一技。”

仇禁恶点头:“顾少侠身上罡气强猛霸道之极,更有一股至柔之力,其坚胜铁,其柔若棉,丝毫不落至刚之力下风,而更难能可贵者,乃是这同等精纯之阴阳二气尚可合二为一,似乎是一脉顺行,一脉逆行,巧妙非凡。若你我同修十年,老仇绝非你对手!此功夫极为厉害,需勇猛精进!还是专精为上!”

顾幼锋甚是佩服:“老前辈慧眼如炬,顷刻间就窥破小子薄技。”

仇禁恶正色道:“此功法已是当世至高心法,修至大成,难见其高,难测其深,少侠身怀此等玄功,还需低调行事,以免心术不正之人觊觎。”

“多谢前辈提醒!”

众人说话之间,已赶到两股大军对峙之处。两军兵对兵,将对将,盾剑相与敌,铁甲对白裳。相隔不过十余丈远近,场中气氛极为凶险。

仇禁恶大惊:“方才还未至此,这要是一个处置不当,大军岂不哗变了?”

“顾将军到了!”

“水将军也来了!”

三万龙成军与龍禁卫合并一处,对顾幼锋夫妇行礼,眼中满是崇敬。

“将军!”

幽州军将士冷眼观看,大声斥责。

“原来龙城军这些狗熊已经成了顾家的私兵,难怪敢顶撞雪将军。”

“嘿嘿,兄弟说得甚对。”

龙城军将士闻言大怒,大声怒喝:“你河北幽州军亦是胡成的私兵!”

幽州军将士暴怒:“敢直呼征东将军名讳!又包庇反贼,杀!”

“杀!”

幽州军素来身居苦寒之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三军斗志激昂,甚能吃苦耐劳。竟列阵持枪,踏步而前,气势隆隆。江南龙成军方历血战,已然脱胎换骨,再非不堪困苦之新军,见幽州军苦苦相逼,无不怒气勃发,剑盾而前,杀意通天!

两军剑拔弩张,顷刻便要斗在一处。剑㻂神色郑重,雪将军远远观看,竟撒手不管。

“师姐,你疯了!”剑㻂大惊,雪蓁手指远处,未及言语说明,雷音轰然而至!

“众将士,可愿听在下一言。”

顾幼锋双手抚胸,运起霸玄神功十成功力高喝,音波如潮,在平原间荡开,竟自盖过双方五万将士呼喝声!剑㻂大喜,传音道:“这小子如此上道?”

两军将士驻足聆听,不觉雷音刺耳,反觉莫名舒泰,而军中修习霸王崩山劲之众将士感官尤其敏锐,自觉胸中一气竟与雷喝共鸣,激荡之下,丹田处温暖凝视,疲劳感大为缓解。幽州军将士面面相觑,对顾幼锋敌意大减,手中长枪竖起。

顾幼锋趁热打铁,又道:“征东将军与众将士转战千里,深入益州,为克定叛乱,不惜以身殉国,所为者何?只为还家国太平,让众位衣锦还乡,与父母妻儿团聚,共享安乐。而今征东将军身陨不过数日,叛军虽降,反贼余孽仍盘踞州郡、隐匿庙堂,汝两军为义气而欲私斗,徒然使亲者痛而仇者快,将军九泉之下可能瞑目?况汝等已立千秋大功,又全性命,众英烈从将军于地下者,见汝等怒眦同胞,见仇邻亲,岂不悲乎?”

顾幼锋寥寥数言,南北两军将士无不呜咽悲痛。

南军将士有数人怒喝,手指北军:“顾将军,他不是吾同姓,亦非我亲族,方才还欲杀我?”

“放肆!”军正、晋副将厉声呵斥。北军亦有血性勇士,高声出列喝骂:“说得对!你也不是老子同宗,更非老子亲族,你要杀老子,老子还不许还手吗?”

“放肆!喝骂者出列!”

雪将军怒目而视,威仪凛然有如夏王,目射神光,只显得天穹暗淡,皓月无华。北军数人自知大祸临头,无不低头而前:“将军,末将知罪!”

南军数人目有得色,顾幼锋上前,冷然视之:“汝亦出列!”

“将军!”南军数名士卒心底惊慌,已现惶恐。

“出列!”

声音雄浑震耳,众人心中惴惴,只得迈步而前。

“汝是顾老将军所部?”

“是。”将士回答。

“幽州军众将士克定剑门已然损失过半,马不停蹄驰援我军,水将军三军一日一夜疾驰一百二十里,这才击溃叛军,若非如此,汝焉能活到今日?竟还欲当面逞凶!军正何在?”

“在。”军正近前。

“念他初犯,又苦战至今,今次本该暂且绕过。然军法不可等闲视之,杖五十,立刻行刑。”

数万将军尽皆肃然,那小卒已然震恐,晋副将跪倒求情,军正已然命人取来刑杖!

顾幼锋阻止军正,立时脱去上衣:“今日伐蜀,幼锋乃有督帅三军之责,将士初犯,其责在我,这五十军杖由我抵受!杖我!”

南军无不哗然。幽州军亦鸦雀无声。

“不可!”

“求将军开恩!”

“求将军开恩!”

众将不分南北,此刻无不动容,尽皆跪倒求情。顾幼锋拱手为礼:“将士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家不睦,难以成众志,一行不肃,难以肃三军!若对浴血奋战将士行军法乃为不仁,若不行军法则为不信,顾某无法,只得行此下策,众位不必阻拦!军正,立刻行刑!”

“将军!”晋副将跪倒苦劝。顾幼锋大怒:“阻挠军法,形同死罪!来人,将他拖出去砍了!”

众将士面面相觑,军正厉声喝道:“晋副将,还不退下?!”

“是!将军息怒!末将再不敢了!”晋副将起身肃立。

顾幼锋不再言语,以剑拄地,单膝跪地。军正含泪命将士挥杖猛击!

“一……二……三……十五……十八……”

二十余下过后,博恒背后已然皮开肉绽,婈君心中不忍,亦不敢劝,幽州军数万将士集体跪倒:“求将军开恩!”

“将军!求你了!”

军正忙令人住手,顾幼锋侧首望去,温和一笑,正要劝众人时,方才出列的那十余名南北两军将士齐刷刷上前跪倒:“求将军允我等一同受刑!”

顾幼锋挨了二十余棍,若非功力深厚,早已内脏重伤,此时起身,眼前众人已现重影,只凭借一股意志强撑身体,欲拉起众人时,自己竟踉跄欲道,心底哀叹:“老师和羽先生教了我一身本事,竟这般不济……却如何挺过这道难关!”

“将军!”那十余人跪地不起,顾幼锋手臂轻拉几人,一股绵绵若存之气自掌心而出,在众人身周游走,而后又回转其身。众将士疲劳大减,又惊又喜。顾幼锋更加震惊,霸玄真气愈发精纯,绵绵之意越聚越厚,与阳刚真意盘旋高飞,如一龙一虎,贯通周身,真力不断激增,只顷刻间便多了三四成之多!

乾坤俯仰·飘风振海!羽先生,幼锋至矣!”博恒双眼精华璀璨,双手真力绵绵若存,,力道竟大的出奇,轻易将地上十几人如孩童一般接连拉起!三军将士无不愕然。

“将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如此力气?”

“顾将军神人也!”

“神力无穷啊!”

众将士无不赞叹交谈,那十余人面有愧色,大声道:“将军,让我们与将军一同受罚!”

顾幼锋还欲拒绝,发觉其父顾坦之与雪将军纷纷对自己视以眼色,这才点头:“也罢!不过只肖最后这二十余棍便可!”

十余将士尽皆裸露上身,跪在地上。

“三十五!三十六……四十四,四十五!”

众人默默受罚,顾幼锋却再无痛觉,军正行刑也觉异样,法杖竟如击打在棉花上一样。婈君心疼丈夫,缓缓上前,雪将军与剑㻂不忍阻拦。军正见状又停。

“夫君,可受得住!”

顾幼锋眼中满是温馨。婈君迎面观其神色,竟似仰望太岳,一气浩荡,无止无歇,当下心领神会,退在一旁。军正百般不忍,却只得继续行刑,殊不知顾幼锋随着每一击落下,刚柔二气尽被调和锻打,如同熔炉中百炼纯钢,愈加锻打愈发精纯,霸玄神功刚柔之力再度脱胎蜕变,其意源源不竭,刚柔阴阳二气浑然一体,难分彼此,将方才突破之境界渐渐巩固,待军正挥击最后一击时,法杖碰触顾幼锋背脊三寸外,竟被绵绵若存之青赤二气反震开来,立时应声而断,炸成十余段!

众人无不大惊,尽皆对军正怒目而视。而那十余名将士亦行刑完毕,二十余棍下来,无不皮开肉绽,疼痛难忍。

“快!快!给将军救治!”

“军正,你为何下手这般重?连法杖都打断了!”

众将士纷纷上前责难,军正有苦难言。

“不必难为他,我无大碍,反还要谢他!”

顾幼锋缓缓起身,面色竟自红润异常。众将士深为奇异,又感佩服,纷纷上前观看博恒后背伤处,见溃烂十余处,甚是惨烈。众人不忍直视。

顾幼锋这才对众言道:“将士们,今日顾某处事公允否?”

“将军大公!”

“我等心腹口服!”

南北两军纷纷高喝。

“将士们,今夜众人甚是劳累,且寻安稳处扎营,来日再将叛军首脑王杊举枭首示众不迟!”

众将士无不欢呼,这才纷纷散去,寻避风处搭建营垒。

雪将军、风剑㻂快步上前:“恭喜!”

“雪将军!风将军!”

“好小子!立此大功!来日自当名扬天下!”剑㻂嘻嘻一笑,朝他挤眉弄眼。博恒神色郁郁,笑不出口:“谁人扬名后世,谁人埋骨他乡。可叹这些逝者,一般的爹娘生,爹娘养,身死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万般滋味催肝肠。”

剑㻂嘻嘻一笑,还要答话,被雪蓁狠狠瞪了一眼,当即缩首不语。

“博恒,你能有这般见地着实难能可贵!”

“王妃!”博恒苦笑。雪蓁一愣,叹道:“以前的事还提它作甚!”

“知前事不可追,方能頮濯心口,以待来者。”顾幼锋抬首望天。

(注,頮濯huì zhuó,洗和漱)

江北叛军大营帅帐中气氛颇为肃杀,羯乕气急败坏,对众破口大骂。青州陈氏派系陈义之、南宫极坐于左侧,河北羯氏阵营羯虬、羯兕坐于右首,除这四大猛将之外,另有不少羯乕与陈昌爚亲信坐于帐中,众人任凭咒骂只得忍气吞声。

“我军足足十五万众,整整两个半月,却未碰触夏贼一片衣角,反倒被他劫营三次,掠粮草两遭,合计截杀我军将士数千人,汝等丢尽了我羯氏脸面,一个个都是饭桶!”

羯乕暴怒,将手中金樽摔在地上,酒水洒满营帐。羯兕震恐,不敢言语,忙从座位起身,叩首道:“儿子无能,请父皇责罚!”

羯虬起身慢了些,面色亦不如何羞愧。

“兕儿尚自知耻而后勇,虬儿刚愎自用,当真气煞我!”羯乕心头大怒,喝到:“虬儿!”

“皇爷爷,孙儿在!”

“朕给你机会,说!”

“皇爷爷,夏贼狡诈异常……”

“够了!”羯乕奋力对孙儿掴掌,羯虬默然无语。羯乕大怒,追问道:“汝何不辩解?如此懦弱,怎配做我羯氏皇子皇孙?”

羯虬叹道:“皇爷爷,若作战不利,可说是诸将之过,然夏贼以少部兵力游击往来,如彭越袭楚之策,平日隐匿山中,极难查见,待其出手,我方已损兵折将,而我方大军一至,夏贼便龟缩茫茫大山之中,如何寻他?”

“汝竟敢出言顶撞朕,如此忤逆,朕宰了你!” 羯乕转身便去拔剑,众将本来欲劝,谁知羯虬来了气性,亦怒道:“皇爷爷既认为错在孙儿,孙儿辩解,便是忤逆,孙儿不言,便是懦弱!既然皇爷爷要杀孙儿,孙儿甘愿伏于剑下!”

“你!”羯乕性情反复无常,又喜迁怒于人,此时并非真要砍杀羯虬,不想羯虬亦性刚直,竟被驳的哑口无言,面色憋得酱红。陈义之神色不苟,南宫极却纵声大笑。

羯乕暴怒而起,欲提其颈,谁知南宫极力大无穷,亦抓住羯乕双手,二人面露青筋,疯狂较力!

羯乕亦有虎力,面显狰狞残忍神情,与南宫极较量只略处下风,赞道:“小贼力气倒是不小!”

“陛下荒悖,不善兵机,又不愿放权给诸将,一旦损兵折将,只知文过饰非,可说无能之极!”南宫极吐字清晰,气息平稳,双臂也不如何用力,任凭羯乕如何腾挪,竟难移动其身子分毫,如山石撼太岳一般,徒然无功!羯虬大步上前,一只手握住南宫极手掌,竟将之生生拉开,南宫极大奇,欲松开羯乕双手,欲转而与羯虬斗力!谁知羯乕却不撒手:“虬儿退下!待朕试试这蛮子力气!”

“不可!”羯虬摇头,对南宫极道:“你只有一只手空着,我亦只用一臂!”说罢,他那只大手奋力拉扯,南宫极左手抵挡羯乕双手,渐感吃力,右手又与羯虬左臂较力,再不似之前泰然。

“黄脸贼竟敢顶撞陛下,大胆!”羯族诸将不无大怒,欲上前围攻南宫极,陈义之手按剑柄挡住众人,下方众将分做两派,大有群殴之势!谁知陈昌爚刚好走入,见此场景大声呵斥道:“南宫极!汝怎敢以下犯上,何不退下!”

“是!”南宫极松开左手,羯乕亦借机松手,冷笑道:“汝胆子不小,竟敢忤逆朕?!”

南宫极瞠目而视,毫不退让,陈昌爚大怒:“不知尊卑的东西!还不退下?”

“是!主公!”南宫极缓缓倒退,羯乕赞叹,心底满是惋惜:“可惜如此虎将,竟为陈氏所得!”

羯兕上前:“父皇,羯虬侄儿亦为万人敌,绝不逊南于宫将军!”

“虬儿勇悍绝伦,颇有我羯氏昔日雄风!”羯乕抚须,面色得意之极。众将这才惊见地面四个极深脚印,乃是南宫极与羯虬方才所为。

陈昌爚笑道:“羯兕将军说笑了,他如何是汝叔侄对手!南宫极,速来赔礼!”

“是!”南宫极甚是恭敬,对羯乕、羯虬躬身一礼。

“汝等全数退下,朕与陈兄有要事相商。”

“是!”羯虬、羯兕等十余将依次躬身而退。南宫极神色警惕,甚是担忧主公安慰,手按剑柄侍立在旁。陈昌爚看在眼中,对其忠心深为满意,轻声道:“你和义之也下去吧!”

“是!”

陈义之、南宫极一诺而退。

眼见众人全数退去,羯乕立时翻脸:“姓陈的,你竟还有脸留下来。当初汝谀词逢迎,说什么‘陛下勿虑,兄弟军中尚能支持一段时日’,又说什‘倾力合作,无分彼此’!可汝军中兵马调动数十次,仍未建功,只一个月便粮草不济,朕念与你约为兄弟,共抗夏贼份上,便从本不富裕的军需中抽调一部接济,而汝军中每日单就马匹食豆便有上万斤,这还不算其余损耗与将士所食米面,时至今日已尽两个半月之久,汝定与九锡门沆瀣一气,存心耗我实力,要我羯氏与夏贼两败俱伤,汝才甘心!”

陈昌爚闻言大怒,手指羯乕喝骂:“胡狄大言淡淡,可别忘了,这几个月都是我青州将士浴血征战,与夏贼厮杀,而汝羯氏只作壁上观,我将士两月以来被夏贼暗杀、偷袭、劫营,死伤两千余众,虽未能击杀夏贼,可也算是百折不挠,屡败屡战;汝羯氏除羯虬外尚事事躬亲,其余诸将养尊处优,今日竟然有脸反唇相讥!”

“放肆!”

羯乕面色难看,拔出金刀上前便砍,陈昌爚早有防备,亦拔剑而前。帐外两方将士与谋臣冲进来,苦劝拉开二人。陈昌爚之所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确也如其所言,两个月来,军力虽未伤筋动骨,可被夏王以袭扰战术,打得疲于奔命,苦不堪言,众将已许久未曾睡过一个整觉,陈昌爚束手无策,肝火大炽。

正在此时,久不露面、一身便服的邢道悛在几名高大将士‘护送’下走入营中,看到此情此景只得强忍笑意。羯乕、陈昌爚对其怒目而视。

陈刓借机端来茶水,欲上前劝和,被陈昌爚一巴掌打翻在地,怒道:“要劝你去劝那胡人!”

羯乕不怒反笑:“杀贼无能,责亲有力,好一个青州陈氏。”

“羯乕,老子我和你拼了!”陈昌爚眼中布满血丝,大怒而起,羯乕势不相让,众人连忙又劝。羯兕对陈刓使眼色,陈刓上前道:“陛下,阿翁已连几日未曾合眼,无奈夏贼狡猾异常,寻常计策难以见效。今日末将再派探马,若还未建功,我众军也不好厚颜留在此地,只得先回青州,择机而动。”

陈刓侄儿不必惊慌,是朕太心急了。有道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羯乕怒目转和颜只在顷刻,当下大方一笑,急忙拉住欲转身离去的陈刓。邢道悛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大笑。陈昌爚怒气消了大半,心中却也暗乐。羯乕面色铁青,却不发作。羯兕手按剑柄,目射凶光,逼视邢道悛。

(注:羯乕有求于人,叫陈刓侄儿,陈昌爚是陈刓爷爷,这一声‘侄儿’叫出口,陈昌爚自高了羯乕一辈。邢道悛一笑戳破羯乕与陈氏狼狈为奸龌龊局面,羯乕、羯兕如何不怒。)

陈刓对羯乕躬身一礼,笑道:“陛下胸怀宽广,让末将佩服。此正紧要之时,还望咱两家精诚合作,共戮夏贼。”

陈刓低眉顺首,神色极为谦卑,羯乕心中满意,正要说话时,陈义之从外面奔来,对羯乕、陈昌爚行礼,笑道:“大喜!灵夏没藏兄弟率数千精锐来投!神主亦派王虔兄弟来此相助陛下。”

邢道悛又冷笑:“丧家之犬,断脊之狼!又能何为?”

“快请!”羯乕面上大喜,高声大喝压住邢道悛话音,又不招呼陈昌爚,便朝辕门奔去。

没藏厚土、没藏玄苍正从营外入内,二人皆面色凝重,见羯乕之后单膝跪倒:“拜见陛下。”

“二位贤侄远道来此,朕愧未能远迎,快!随朕来!”

羯乕欲扶起二人。没藏厚土神色苦痛,眼含悲愤,仍旧跪于地上:“陛下,我父大军主力被河西王击溃,父皇下落不明,求陛下允厚土为先锋,率军击杀夏贼,替我爹报仇雪恨!”

没藏玄苍早已起身,朝身后王虔一撇,眼中别有深意。

羯乕虽反复无常,恣睢凶残,却非昏庸蠢物,自与没藏玄苍眼神相对之时,便已略窥王虔来意,面色肃然道:“汝父之仇便是朕之仇!朕今日允了!厚土侄儿起来说话!”

没藏厚土大喜起身。

那王虔不苟颜色道:“神主特命末将押送粮草,以助陛下。又命末将在陛下帐前效力。”

三军观看此情,士气大振。众将亦面露喜色。唯独邢道悛神色严峻。

众人再度聚首于帅帐中,此番只余羯乕、陈昌爚、陈刓、羯兕、羯虬与邢道悛六人。邢道悛刚好坐于四人合围处,恣狂邪笑:“吾既无兵无将,又非身具扰乱天机邪术,已是锁井之龙,离山之虎,汝等如此畏我,此非大谬?”

陈刓冷笑:“邢大人反复无常,又素知两军底细,叫我等不得不防。”

邢道悛冷笑不言,羯乕却一反常态,对其讥讽之言全无怒色,只问道:“依汝之见,此时又该何为?”

邢道悛肃然言道:“夏王可惧,九锡门更可畏!败了夏王,诸公亦不过是乱世诸侯,劳心劳力,又不能坐享富贵,又何汲汲?纵然事成,九锡门亦必做黄雀,我等徒然为他人做嫁衣!诸位可别忘记那惊天动地的神器,《英雄谱》!”

羯乕、陈昌爚面带冷汗,以目交流。羯乕又问:“又该如何?”

“《英雄谱》虽是神器,亦有其极。不如早些逃命去也,纵然天涯海角,逍遥快活,总好过为人提线傀儡!”

“元俌岂会放过我等?”陈昌爚又问。

“哼!汝仍贪恋权势,不愿离去罢了!”

“汝观‘那人’如何?”羯乕又问。

“王虔此人神色闪烁,猛如虎、贪如狼,其心叵测,定不为我所用,其此来怕身怀‘利器’!他要置咱三人于死地,该当轻而易举!此人断不可留!”

陈昌爚、羯乕无不凝视邢道悛,二人缄口不言。邢道悛长叹一声,起身离去。羯乕怒问:“汝欲何往?”

“又能何往?”邢道悛嘿嘿一笑,在四名虎力将士‘护送’之下朝自己那座名为营帐、实为囚笼之处走去。

“邢道悛所言不无道理。但眼下还不可与九锡门撕破面皮。”

陈刓出言,陈昌爚、羯乕无不点头。羯兕传音冷笑:“你便不怕神主怪罪?”

“汝甘心为人鹰犬?!”陈刓凝视羯兕,二人眼中皆闪烁炙热野望。

“请看!”陈刓走到几前展开地图,对羯乕、陈昌爚道:“我知众位疑惑,然今亲自探得消息,夏王兵马原不足五千,今日又来援兵押送辆车沿河而来,如此推算,其众增至六、七千之多。”

“只有不足七千?夏贼会有潜运精锐来此?”

陈刓摇头:“龙城军精锐尽在塞北与江南,一军主力震慑九原移剌部,另一军主力正欲辽东卓陀部余孽周旋,还有一部则在段虎臣手中,严防两淮。我青州军一直寻不到机会出兵,但是为此。”

“难怪我两军在中原畅通无阻。”羯兕点头。陈昌爚面显鄙夷神色,陈刓却笑道:“羯兕兄弟平日勤于修习神功,想来无暇研读兵机,也算有得有失。诚如汝所言,中原目下只余夏贼这些许兵力。短时日内恐再难有甚强援。”

“龙城王仲明为何按兵不动?”羯乕忽然发问。陈刓皱眉道:“陛下所虑当在肯綮,王仲明自在北都龙城调练新军。”

(注:肯綮 kěn qìng,筋骨结合的地方,比喻要害或最重要的关键)

“此刻练兵,怕为时已晚。” 众人无不大笑,唯独羯虬神色忧虑:“陛下,此时万不可掉以轻心。”

羯乕面色不悦,只微微点头:“朕省的了。”

“陈兄,夏王极善藏兵,汝可曾探到其具体所在?”羯虬又问,陈刓黯然摇头,众人略感失望,他却又补充道:“夏贼护送粮草之兵甚精,疑似为屠神卫,一旦靠近夏贼百里范围,车队便异常警惕,我所派探马尽皆有去无回!”

“当真狡诈!”羯虬恨恨得道。

“我只知其大概位置。目下该在此处。”

陈刓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极大的圆,羯乕皱眉:“这范围少说百里,我大军前去纵然误打误撞,接近了贼人,定也打草惊蛇,将其惊走,如之奈何?”

陈刓面显残忍笑意:“夏贼爱民,我便扰民,迫其现身,攻其必救!”

羯乕手指地图,大喜而起:“最近处便是桃县?!”

“正是!”陈刓点头,羯兕亦面色激动:“父皇,动手吧!”

“陈兄,你还有何良策?”羯乕望向对面,陈昌爚笑道:“我和刓儿早已决定,此番围剿夏贼,亦从青州调来十万䄷粮草、两万精锐将士!为了此计,我济南大营皆空,只余下老幼守城。”

(注,䄷shi,汉代一䄷120斤。古书上都写做石,其实是通假字,石在汉代至两宋只有一个读音,那就是shi,元明清之后,北方汉语系统糅杂了大量胡音,清代学者黄生在《字诂》中说:“汉以石为奉禄之等, 故有‘二千石’之称。今俗用此为儋dan”。既将石shi和儋dan混淆,想来是民间由来已久之事。因此民间便对石这个字多出了一个dan的读音。但《华》书所写并非辫子戏,陈氏大族子弟,无论人品多么卑劣,尽皆是饱读诗书之人,既不该、也不能读错石这个字的读音。因此此处取读音shi而不是后世民间的读音dan。)

陈刓面显苦笑,心底忐忑:“大营聚集我军粮草,乃关键所在,王上太过托大,但愿平安无事。”

羯乕观看陈昌爚,侧目冷笑:“陈兄言不由衷,当初说什么‘除去陈氏别院尚有部分粮草囤积外,其余郡、县城内存量仅足百姓旬月食用!’今日却运抵粮草十万䄷,厉害!当真是厉害!”

陈昌爚面色一红,正欲反唇相讥,陈刓却笑道:“陛下过目不忘,让末将佩服之至。想来陛下军中粮草恐亦能支持半载。”

羯乕大笑,挑起拇指:“小子厉害!无兵无粮,朕如何敢与夏贼争衡!”

陈刓又笑:“我陈氏已精锐尽出,陛下亦亮出底牌,何需再犹豫?”

羯乕凝视羯兕、羯虬,二人起身,招呼众将入内,其中亦包括王虔。

羯乕双目精光大声:“虬儿,你带一万将士在桃县西北五十里外伺机而动。”

“是!”羯虬领命。

“兕儿,你亦带万余兵马,在此县正北外偏西五十里外隐蔽。”

“是!”

“王虔,你亦带万余兵马在桃县正北面五十里外,亦同他二人。”

“末将得令。”

“没藏玄苍、没藏厚土二位侄儿!你二人各带本部兵马,外加朕所部,每人合共一万人马,在南面偏东五十里外,协助陈兄所部布防。”

“是!”

没藏二兄弟得令。

羯乕望去,陈昌爚肃然道:“南宫极!汝带八千精兵于桃县东南,务必埋伏妥当,并与没藏兄弟二人相为犄角,不得我与陛下之令,万不可贸然进攻。”

“主公放心!”南宫极得令侍立。

“我儿陈义之!汝亦带八千精卒于正南择机埋伏。”

“是!”

“刓儿,汝仍旧带自己旧部一万两千人马,布防西南面,令派探马择机巡视打探敌情。”

“是!”陈刓得令退后。

“羯胜、羯伐、羯威、羯振,汝各带一万兵马于西南、西北与正西三面就地隐伏!”

“是!”羯族四将得令。羯乕拉住陈昌爚一同起身:“我二人合兵五万,以身为饵,猛攻桃县。夏贼若来,我自射出响箭,汝等十面埋伏尽出,将夏贼一军砍成肉泥!”

众人闻言无不精神大振。

羯乕眼中杀机大盛,喝到:“整顿兵马,让将士饱餐战饭,一个时辰后发兵!踏平桃县!”

夏王军中,众将士正聚在各营垒之中歇息,时而传来欢笑声。

“大将军,原来自那日起您便与征东将军易容了!”

“大将军智计无双,竟足足骗了我们一个半月之多!”

“大将军,为何此时又无需保密了?叛军知您在河北,岂不危矣?”

众将士围坐在夏王身边,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夏王笑道:“若按时辰来算,虎臣将军该已进兵川中,与胡成东、北两面夹击,王杊举分身不暇,首尾不相顾,败局已定,我无需再顾及身份,便以身为饵,牵制敌军主力。况且自胡成走后,叛军早知我未曾离去。这两个月间敌军探马在河北出动频繁,而敌军大股亦无攻打关中、或翻越太行进军龙城之打算,已然给王先生与宏之将军争取了一线喘息之机!最多再有一个月,龙城新军便可出山了。吾将拭目以待!”

(注:王先生,夏王对尚书令王仲明的尊称;宏之,夏王对前将军牒云光的‘前世’之称呼。牒云光便是前将军云辉曾孙。前将军云辉一代忠良,其子孙之事将在后文将做简略交代。)

夏王神色异常激动,众将士未察觉其神色变化,只纷纷叹服其算无遗策。

众交谈时,大营外传来马匹声。

“戒备!”

夏王神色警惕,提枪走出营房,迎面走来数名将士,喜悦道:“大将军,尚书令大人又送来粮草了!”

“难为王先生了!”夏王叹息,迎面走去,当先一人正是孙伏威!

“孙阿哥,你怎来了?”夏王甚喜。孙伏威尚未答话,众将士无不笑道:“孙将军好大面子,连大将军也要唤你一声‘阿哥’!”

众将士大笑,气氛甚是和乐。孙伏威不善言辞,只笑道:“几位前辈也来了。”

夏王寻着他手指看去,喜得丢下‘屠龙’急奔而去,抱住那几人,眼中满是激动!

“大王,末将等救驾来迟!”

郭桐双、胡太平、吕万杰、崔顶天、谭定军、蒋根生、唐乐潮等屠神卫中四百军司马、一千军侯竟齐聚于此!

“大王,罪臣……”郭桐双神情真挚,眼中满是惶愧,倒身就拜,夏王死死拉住他,颤声道:“吾几陷公于不义,非公之过也!”

郭桐双热泪盈眶,不知如何作答。众将士只道将帅二人感情深厚,只有胡太平等三数人知其内因,只在一旁装作不解。

“你们几个怎都来此?”夏王安慰郭桐双一番,转头对众人发问,心中甚是激动喜悦。胡太平笑道:“大将军在河北孤身抗贼,末将怎能坐视不理,若非尚书令大人对我们另有安排,早在上个月便该来了!”

“是啊,大将军,我老吕在龙城待得浑身难受,早就想随您鞍前马后,再立些功,争取四十岁之前也能封个侯啥的!”

“大王屡次给你兵书,你就不看,只爱舞刀弄枪,封了侯又不带兵,有啥威风!”崔顶天笑他,吕万杰也不生气:“那不一样,当了侯爷,自能光宗耀祖,来日衣锦还乡啊!”

众人无不大笑,夏王不禁莞尔。

蒋根生道:“咱几个只顾着和大将军说话,却冷落了孙小兄弟!”

吕万杰一把拉过孙伏威:“对!对!可别冷落了我这孙贤弟,你们不知,这傻小子现在武艺强得厉害,连我也快不是对手了。排兵布阵上连胡大哥和桐双兄弟都有所不及,我看在咱们屠神卫中,除了老戴那等文武全才,已是无人可及!”

夏王大奇:“万杰,汝从来甚少服人,今日怎转了性子?”

吕万杰赞道:“大王慧眼如炬,眼光当真狠辣!我老吕服大将军,也服孙贤弟!”

屠神卫众猛士无不点头称赞,夏王甚喜,郭桐双仍有些闷闷不乐。胡太平笑道:“大将军,孙兄弟只过了乙等考核,还未进甲等,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们许久未见大王演示枪法,不如就让孙兄弟与大王切磋一番。”

众将士无不起哄。夏王微笑不答,孙伏威走上前去恭敬道:“请大将军赐教。”

“那便先以力技开始。”

“吾最喜!”孙伏威大喜,胡太平皱眉,待要出声阻拦,郭桐双笑道:“胡大哥不必着急,先让孙贤弟热热身子。”夏王让在一旁,也不见孙伏威如何用力,只单手便将那重五百余斤、长逾两丈、粗如手臂的铁索轻易举过头顶。屠神卫猛士只交头接耳,龙城军众将士早已哗然一片。

“神力啊!”

孙伏威左右双手交替举过十余次,不见汗出,龙城军众人早已屏息。夏王虽早有预料,却不想如斯惊人:“数百年少有之猛士!”

“大将军,开始射术吧!”

吕万杰笑道:“寻常考核有啥意思,我看从这里往辕门射才有趣!”

胡太平呵斥:“显得你能?这是考核,不是较技。平白耽误了孙贤弟前程。”

吕太平自知失言,忙一手捂嘴,夏王见他憨直,大笑道:“孙阿哥意下如何?”

“请大将军出题!”

夏王持‘屠龙’神枪走到辕门外五十步,将一标靶挂在其上,又走回大营,其间两百步,他便引弓,立时射出一箭,正中把心!

众将士欢声雷动!夏王将他那极硬的宝弓递去,孙伏威竟缓缓弯弓如满月,其身宛如岩石一般,凝箭不发!

屠神卫众猛士亦惊的咂舌不下。

当世能引开此弓者寥寥无几,能挽而射之者除吾之外,只有那已然身死的羯乕义子慕容夏,未想到孙伏威竟亦能之!

夏王大为震惊,静观其才。

孙伏威瞄准把心,一箭射出,正中夏王前一箭之箭尾,两箭连成一气!

众将士欢声雷动!

谁人众人这一呼,那末尾一箭跌到地上。

吕万杰恼道:“却怪我太难为他了!”

胡太平、郭桐双早已惊骇无言:“后箭射中前箭早已万难。孙兄弟定是怕将大王之箭贯穿,范大不敬之罪,这才稍加收力,以至于威能减弱。”

正当众人惋惜之时。夏王忽问:“孙伏威!”

“末将在!”

“汝为何收力?”

孙伏威默然无言,夏王叹道:“汝怕后箭误创前箭,是也不是?”

孙伏威道:“大王识我于草莽,使伏威身列行伍,与当世豪杰并举,乃末将恩人,末将不敢冒犯!”

夏王凝视几许,对远处挥舞令旗。将士取下箭,标靶一空。

“再为之!”夏王将箭递去。孙伏威再次引弓,周身气息凝聚,近于丈许者不觉九夏酷烈、三冬凛寒,时光俨如停止一般!

屠神卫众人距离稍远,少不自觉,夏王惊叹:“奇才也!”

刹那间,一箭射出,如白虹贯日、电光穿云,那标靶竟被洞穿,箭矢定在大营前立柱之上,没入半尺!

众将士欢声雷动。

“汝这‘不射之射’之技是跟何人学得?”

夏王惊喜追问,孙伏威只疑惑道:“末将并不知此技名讳,也未有人教,只是近来押送粮草,偶过天都时告假于胡大哥,回去家中一次。又想起我爹死前曾言,‘若来日能报效国家,洗刷先人之耻,再取家传宝物’。待末将取了宝物之后,似乎心有所感,便自觉射艺大进。”

“是何宝物?”

“孙大哥家有何宝?”

众人好奇,纷纷发问,孙伏威手指一口破烂带锁的箱子:“就只这物!”

夏王心知不妥,对众摆手道:“众兄弟莫要为难,此私物耳!”

孙伏威摇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家父虽是农户出身,平日却教伏威以正。便打开与众兄弟看看亦无妨。”

吕万杰搂住他肩膀,大笑道:“就知孙贤弟不凡,这几日就看了这么多书,来日做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可别忘了咱老哥哥!”

众人大笑。孙伏威打开箱子,里面只有一副铠甲,一卷破烂族谱,那甲胄乃是前周时样式,虽然破旧,却未有残损。孙伏威打开族谱,仔细读来,眼中震惊,双手颤抖,族谱跌落地上。吕万杰拾起,递交给他。

“胡大哥,且慢!”孙伏威眼中含泪,将族谱递给夏王元曦:“请大王过目。”

夏王甚疑,接过后读到:“乃祖孙龙,生仁兴,仁兴生唯义,降胡,耻之!唯义生怀义,弃胡归隐,怀义生道冲,道冲生伏威!

“我给这孩子取名伏威,未想到竟与其父所书名讳暗同!当真天意也!”夏王心头慨叹。

孙伏威垂泪道:“道冲便是我爹名字。我爹早年为我取名伏威,却从未告之于我,平日只唤我孙阿狗,未想到就藏于族谱之中。大王为孙某取名伏威,与我爹在族谱所书一般无二!”

众将士无不大惊。

“原来他是大周猛将孙唯义后人!”

“难怪有此勇力。”

“有勇力又有甚用,最后还不是降了胡!”

众人议论纷纷。夏王将族谱递给孙伏威,续道:“原来是孙将军之后!可叹命运弄人。”

孙伏威挺起身子,正色道:“大将军,我爹临死前说,大丈夫行事需光明磊落,伏威愿以一腔热血,洗刷先人之耻!替祖宗正名!”

“说的好!”吕万杰上前,拉住孙伏威:“以后你们谁敢背后说我兄弟坏话,就是和我老吕过不去!”

屠神卫众猛士尽皆上前,夏王甚喜。

“伏威谢众位哥哥!”孙伏威对众将士拜倒,众人忙拉他。

“孙伏威!屠神卫甲等考核,还剩最后一项!汝可有备?”夏王手持‘屠龙’,微笑而立,丈许方圆气如钢针。

正当观者无不屏息,欲见孙伏威再现勇悍之时, 一斥候惊恐万状策马驰进辕门,踉跄摔倒,口中大呼:“大将军!急报!”

夏王快步走近:“何事惊慌?”

那斥候目眦尽裂,哭道:“叛军屠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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