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迷茫的空间，一望无际，轻飘飘的，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思想也是浑浑噩噩的，仿佛该大脑完成的工作还没有得到正常的执行。整个身体以及灵魂在这里都仿佛变得很轻，轻得像是一团雾，微风一吹就会融化进世界里。
渐渐地周围响起了一些声音，像是无数人在过往行走，又时不时有甲胄轻轻砰撞了木头，或者被拖着的布匹摩擦着大地。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默灵艰难地睁开眼睛，用力揉着脑袋，好一会儿才让脑子里那种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仿佛要像烟雾般飘散融化进空气里的感觉变淡一些，脸上不禁露出难受的表情。
坐起来又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襟，拨开帐篷的布帘钻了出去。
调查团的士兵们正热火朝天地收拾打包着各类营地物资，一个个帐篷被拆下、折叠，与其它锅碗瓢盆、床被桌椅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有秩序有讲究地放到远处巨大的白牙象的象背上。
这是准备离开，拔营返程了。
空气不是清晨的清新，反而有些燥热，透过树叶缝隙垂直射到地面上的光线看起来也异常明亮，这时默灵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一觉睡到了正午。
“恩公哥哥，你醒啦！”
一个身穿白色小短裙、粉白相间的短袖上衣，头上还顶着一对白色的兽耳发箍的可爱“小女孩”，一边大声招呼着一边乐滋滋地跑了过来。白色的小短裙下是粉白间错的条纹袜子，长度过膝，脚下还踩着一双可爱的棕色圆头小皮鞋，整个人简直就是一个绝世萌物。
“是天澜啊……”
虽然又换了一套新的可爱衣服，但默灵还是瞬间认出了来人。然后任由对方扑进了他的怀里。
顺手摸了摸天澜的脑袋，在摸到发箍上安装固定的毛绒绒兽耳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捏了捏，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柔顺又软和，手感极佳。
一定是那位大小姐的存货，嗯……也不愧是那位大小姐的存货。
不过她为什么会带这种东西？看发箍的大小，也不适合她自己带啊……
和天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一会儿，居然有人送来了早餐……哦，应该说是午餐——用特制的饭盒装着，四四方方的盒子谈不上精美，但也结实轻便，里面是居然是新鲜的白米饭，配上浇满金黄色酱汁的大肉块，一副勾起食欲的样子。
一觉醒来，好像自己的待遇变高了？
“恩公哥哥，是我让可妮丝姐姐给你留的，为了这个，她又把我拉到帐篷里，让我试了好几套衣服。”
说到最后，天澜还嘟起了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看得默灵居然有种天澜为了给他挣口饭吃，牺牲色相讨好富婆的感觉。
饭菜的口感果然极佳，默灵随便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填饱肚子，末了，脏了饭盒也有专人过来回收。好像他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要负责吃。
天澜又不知道跑哪儿去疯玩了，在迷雾里的时候黏他黏得很紧，寸步都不离开，但到了这外面，小孩子的本性就暴露了，在一个地方根本就待不住，一个没注意就一溜烟儿蹿没影了，偶尔才从营地外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
调查团的士兵们动作非常麻利，没一会儿功夫，整个营地内便空空荡荡了起来，只有一座又大又精美的帐篷还伫立在被刻意打理得平整干燥的地面上。
那是唯一一座帐篷布面上还绣着漂亮的山河花鸟绣纹的帐篷，默灵没进去看过，但里面应该有不止一个房间，是那位大小姐的住处。
似乎雪零不知什么时候被转移了进去？至少昨天临时安置雪零的那座帐篷也被拆了，里面所有的物什都被打包放置在了巨型驮兽白牙巨象的背上，和着其他所有的物资一起，在上面堆成一座小山。
调查团已经准备好返程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嘉斯德斯仍然没有下达行军的命令。
清闲下来的士兵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精明的给自己留了个小马扎，其他人大多在树荫下席地而坐，说说笑笑，倒也没人心急。
默灵也找了一处阴凉地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知怎的，脑子里始终有种飘飘忽忽的感觉，就像灵魂变得很轻，要散开般。这种感觉虽然远没有刚醒来时那么强烈，但也或多或少一直存在着，让人不太舒服，干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
而就在这时，一个女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脑袋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声音的内容像是在关切地问候，但语气却格外平淡，甚至有种例行公事般的冷漠。
默灵抬头，便看见是一个面容清秀冷淡，一身黑衣的女人。她衣服的样式和萝密利身上的非常相似，都是一样的贴身又轻便，唯一不同的只有袖口似乎用金丝绣了一个很小巧的字，因为角度原因被手腕挡住，看不清楚具体绣的是什么。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质文件，和一支黑色的，中间带有一圈金色，笔尖也是金色的的笔，和纺锤镇里常见的兽毛笔和碳芯笔都不同，看起来很高档的样子。
“也没什么，可能是睡得太久了，一时脑袋有些轻飘飘的。”
默灵说完，发现对方已经提笔刷刷刷记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纸上写什么，但有种非常强烈的录口供的感觉。默灵见状忙问：“您是……？”
女人停笔，目光投来，高挑的身材让她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默灵不自觉地就慢慢站起了身，以减轻这种被人俯视的压迫感。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此边境派遣魔兽森林调查团的补位斥候兼书记官，团长大人曾雇佣你为边界迷雾向导，或者也可以说是针对此边界迷雾异常现象的调查顾问，而这里的边界迷雾已被证实确实存在异常，我现在便是来向你了解一些相关情况的。”
“哦……有什么您问吧！”默灵不自觉就带上了敬称。
这些日子调查团给他的感觉都是挺随意的，尤其是调查团的“二把手”，豪格，他的地位在这里仅次于团长嘉斯德斯，但说话做事却都相当的平易近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混迹已久的老朋友一样。但现在面对身前的女人，一种代表官方的正式感一下子扑面而来，弄得默灵突然有点紧张。
“不必紧张，例行的问话而已。当然，出于严谨，我们也希望你能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你在边界迷雾所经历的事情。”
“最好是按照时间顺序，把从你与团长等人分开后的经历大致完整地先讲述一遍。”
女人的声音平静又淡漠，说话时右手拿着的笔的笔尖已经悬在了纸质文件的上方，一副已经做好了随时动笔记录的姿势。
默灵下意识站得更端正些，略一思忖，发现有一些事情自己确实需要汇报一下。调查团代表的可是帝国官方，而偌大的帝国，对于很多事情的了解必然远远超过他这样一个市井小民的想象，或许在他看来迷雾中的很多匪夷所思的现象，帝国早就有了类似的记录和研究。
“嗯，好的……”
“那……我就从被萝密利带着逃命，和其他人分散开的时候说起吧……”
…………
这一次默灵说得很详细，可以说没有任何保留，除了在一些事件发生时他心里的一些主观感觉或想法上有所保留外，所有外迷雾里的经过都以一种较为客观的说法陈述了出来。
就比如在第一次和萝密利遇到那种黑色的诡异的时候，他到现在都觉得是自己净化了那些黑色诡异，但在陈述的时候还是迟疑了一下，只是说一道光柱从他的身上升起，直透苍穹，驱散净化了那些黑色的诡异。
而把事件发生时自己的一些主观感觉或想法也谨慎提了一下的情况也有，比如第一次那些黑色的诡异被净化，四方魔兽群奔涌围来，在萝密利被魔兽的长舌头卷住的时候，他就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说萝密利之所以能在和魔兽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仍然被边界迷雾“单独”传送走，似乎是因为他当时强烈的想让她活着逃离的念头……他之所以说这个可不是因为想邀功什么的，而是他在短暂但慎重的考量中，已经打算把他的某些强烈的情绪似乎能够对边界迷雾产生影响的事情和盘托出，毕竟，最后在边界迷雾最浓最浓的世界边缘，他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带雪零出来，可是有意识地主动呼唤天澜，让边界迷雾将天澜送到自己身边的——在那个地方，理论上任何生灵都不可能被边界迷雾“随机”传送过来。
所以要解释清楚最后天澜为什么能带他们出来，他必须得先把他的强烈意念似乎能够影响到边界迷雾的空间传送机制这件事说清楚。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像是他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故意把自己形容得神秘又高大上的样子，但他实在是不擅长组织足够委婉又合乎逻辑的词汇，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他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很小心，也很紧张的，生怕被误会为妄语的狂徒，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短暂震惊后勃然大怒，大骂他是在戏弄自己的准备——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前的女人神色毫无变化，一张漂亮干净的脸上始终平静又冷淡，最多只是在他不信邪又强调了一遍自己那种能够让本来如一潭死水一般的边界迷雾，突然如有生命般“流动”起来的能力的时候，抬起目光看他一眼，然后马上又重新低下头，窸窸窣窣不知道在纸上写些什么。
她居然一点儿也不吃惊！
不仅不吃惊，那目光里，好像……还藏着一丝鄙夷和一种奇怪的嫌弃？
默灵突然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心里有种气闷般的难受感，他可是花了好大的勇气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甚至如果不是他心里还存了一点小心思——能够对边界迷雾产生干涉的天赋一定是极为罕见的，他说不定能借此从帝国官方那里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身世的事——他都不会坦诚得这么干脆！
“您……就不再细问点儿什么？”看着女人平静如水的表情，默灵有些不甘心的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谈话，他坦诚得越来越干脆，也就是在雪零发动的时停天赋里的事情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以外，其他在迷雾里的所有经历可以说毫无保留。
女人这时微微抬眼，将目光投来，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竟有微微的光泽闪动，带着一种仿佛看透了一切智慧与淡然。
她停下笔，“那好吧，我问你，你说你第一次遇到那种奇异黑色物质的袭击的时候，是一道从你身体里升起的光柱净化掉了它们，那么，你是不是在心里觉得，那柱光其实是你发出来的呢？是不是觉得，是你拯救了萝密利呢？”
默灵一愣，这话好像还真没错，虽然当时的他根本没想那么多，情况绝望又危急，但事后想起来，他还真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女人好像瞬间读懂了他的表情，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重新将目光放在手中的纸笔上。
这一眼默灵终于确定，她的眼睛里就是蕴含着一种鄙夷与嫌弃，简直莫名其妙！
“这件事情我已大致知晓，现在还是再说一说你和那位半身人，天澜大人的事情吧，你说你曾在他还是弱小野兽的时候救过他，从一个狐女手里？更详细地说说吧！”
相比起他在迷雾中的经历，女人居然更关心他和天澜的事情？
看着女人瞬间又重新变得平静且淡漠的表情，默灵突然有种强烈的不服气的感觉，想了想，决定把本来打算让雪零第一个说的重大发现说出来！
“你就不再问问在边界迷雾的最深处，我和雪零在遭遇那种黑色的诡异前都发现了什么？”
女人停下笔，抬头看来，“哦？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事情吗？”
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平淡到让人有些恼火。
“我们看见了世界的终极！”
默灵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更加郑重，紧盯着女人的眼睛，已经准备好了从里面看见震惊的目光。
不过女人只是神色微微一动，表情与语气依旧平淡，“什么？”
“边界迷雾的尽头，就是世界的尽头！那里有一道透明的世界屏障通天贯地，分隔了世界与虚空！”
默灵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盯着女人的脸，都说到这里了她居然仍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便又加了一把力，继续道：“我们的世界是由一圈世界屏障围成的，那世界屏障往上往下都无穷无尽……唔嗯……不过雪零说空间在那里进行了极为复杂且精妙的牵搭，世界本身也许并不是任何一种人们所能理解的存在结构，甚至大地都未必是一块平地，只是我们感觉它是一块平地而已！”
默灵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下，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了。
不过再看女人，她居然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最多只是目光里多了几分思索，但很快便又恢复平常抬头道：“也就是说，在你看来，你不仅救了萝密利、救了雪零，还发现了一个足以让你名留青史的世界级秘密，边界迷雾最深处的世界屏障？”
默灵不禁楞住，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对萝密利或者雪零有什么所谓的“救命之恩”，事实上她们两人保护和救助自己的时候更多，但这话好像又没什么毛病的样子……可为什么偏偏听起来那么奇怪，让人特别不舒服呢？
见默灵久不说话，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女人收起了笔，用淡漠得像是在俯视别人的目光看着默灵，突然道：“你的脑袋还晕吗？”
明明是关切的询问的话，却让人听不出任何关心的语气。
默灵这才回神，下意识地回答：“哦，已经好多了……其实也就早上刚醒来时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比较强烈，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女人微微点头，“那就好……对事情的了解记录今天就到这里吧，后面我们会把这份询问记录与从雪姬大人那里得到的情报作对比……另外，之后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去找军医。”
说着，女人便转头离开，步伐轻灵平稳，只留给默灵一个曲线窈窕的黑色背影……
不知怎的……莫名地……有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