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约也有过这一梦想,娶一个好媳妇,并且过个安稳的生活。这样的念头有时候很是强烈,总是出现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处在虚幻和现实交叠的黑夜里。这的确算是一个梦想,至少在我没有成婚之前,它大约可以一直是我梦想的一部分。
从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就有同学成亲了,并且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现在我二十六岁,所成婚的同学更是不下少数,他们大抵在空间里晒他们的幸福生活,令我这连女友都没找到的家伙羡慕不已。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会跟他们一样?自问自答,所得到的答案非常遥远,至少我在此刻伸出手臂,不能将其碰到。
“做一位妈妈算是梦想吗?”代贤问我。
“那是必然。”
“必然的东西称不上梦想?”她问。
我大概不能回答她,虽然我长她几岁,但不过痴长而已。我得如实告知,说我也经常因此混淆。我时常犹疑,也时常徘徊,大概是因为我心里发怵,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来回答我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这话题也得到此为止,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怎么高明,给不出怎样中肯的答案,要是这样一直谈下去,或者会生出什么怪谈来,假若这怪谈有一日突然跃出,倒成了一个笑话。那么,把这话题终止吧,别在这儿刨根问底了,否则的话,倒在这地儿刨出一白薯。沾着泥,还是新泥,可见前一阵子下了场雨。用水将这白薯冲一遍,把泥去掉,再下锅。
白薯的制作方法并不多,因此做起来倒也容易,最重要的倒是掌握好火候,别给烤得发干。然后倒上调料,总该使味道可口,全都拾掇完之后,盛出一小碟来,尝尝,舌尖一触,就知道口感并不怎么样。大抵并非你手艺不好,只是你锄头挥错了,把这瘦小的白薯刨了出来,并无什么用处。因此,你瞧,终止这一话题多么有必要。而且谁也说不准,吃了这货,日后会不会因此腹泻。
我们大约觉得没什么玩头了,再看看时间,总觉得还早,因此倒生出一种不耐烦起来。貌似代贤也有这种心理,总有种若有若无的失落,因此向我说:
“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这样一说,我倒吃了一惊,问她:“怎么说,你不是真想结婚吧?”
她哈哈大笑,说不,然后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吃惊的表情。”
“看人吃惊,总归是个怪癖。”
“倒不,只是觉得你对什么事儿都太淡然了。”
“哪里有。”我说,并又开始回忆起来。
“从见你到现在,”代贤说,“总归是同一副表情,说淡然也不对,大概是对什么事儿都漠不关心吧。”
我笑,说:“这你倒是误会我,明明是没影的事儿。”
“奇怪的人。”代贤以此作结。
因为天阴,到了下午又刮起风,所以我们大约四点半钟就准备离开县城了。公交误了点,我们就缩着手在五岔路口等了一阵子,并且又谈了一些话题。五点钟的时候,公交车来了,我们上车。公交快驶进镇子里的时候,代贤喊了停车,我就陪她一同下了车。
“大可不必送我。”代贤说。
“哪里话,”我说,“又不是件麻烦事儿。”
走了一段路,代贤突然说:“别忘记你的电动车。”
我笑笑,说:“难得你还记得它。”
她“嗯”了一声,低下头去,我们从大路拐进胡同,积雪就多了起来。大抵堆在路的两边,而且屋檐上零零落落也有,但好在走路的地儿总给清洁干净了,不然,走路时可要滑倒。
大约又要拐一个胡同,我就在此停下了脚步,说:“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代贤仍旧“嗯”了一声,然后说:“不到家里坐坐?”
我说不,互道再见之后,我在外面又逛了一圈,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回家。
四
我从未想过,我爹会主动给我钱。
相完亲回来,我的心态大概调整的差不多了,而我也随之准备再次出去。有几天晚上,我都在家收拾行李,想想自个儿还有什么没带的。我懊悔于当时自己嫌麻烦,把被褥铺盖什么的都一股脑儿丢到了出租屋,一身赤条地回来,什么都不剩。现在我要重新离开此地,打算在外面生活下去,又得重新置办这些东西,真是费劲。
我的活动这么明显,任谁都能看出我在想什么,连我二弟有时候都在问,说哥你是不是又要走了?这话倒让我鼻子一酸,几乎落泪,并非我矫情,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小孩子长势都是飞快,而我又很长时间不曾回家,因此,当我第一次从外地回来的时候,我几乎不认识这个弟弟。
自然,我这样讲有些混账,毕竟哪有哥哥不认识弟弟的?但事实如此,我也无法说谎。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大晚上的,我从外面回来,二弟见了我,喊着哥哥,然后身手敏捷地向我扑来。我把他抱住,一时间竟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感情流露,有的只是感慨,感慨时光如流水。分开怀抱,让二弟站在我面前好好地看,我才把记忆中那张脸跟现在他的脸重合在一起。我的感情怠慢了弟弟,但是弟弟却没有怠慢我,一进门,就知道是哥哥回来了,然后往前扑,把我紧紧搂住。
可我倒还得让记忆与现实交汇之后,那种感情才从心底慢慢地生了出来。我对二弟还是蛮愧疚,因为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本分,而且,我在外边生活的时候,又似乎把他给忘掉了。大概天底下的哥哥都要比我优秀,比我更负责任,相比之下,我倒是自惭形秽起来。
我的思维老是在飞,而且难以把握。我刚才在讲我跟我爹的事儿,转眼又寻思起我弟弟来。这是老毛病,总也改正不过来。大约十年前,我上高中,面对高考的压力,我倒是还能心安理得地走神。大概就是因此,我的成绩才一落千丈,成了班级垫底。
这是毛病,我知道,但总是很难医治,或者说,克制。那么,既然很难的话,就没有必要在这方面浪费什么时间,打一只速效针和吊一瓶点滴,所费时间不过寥寥,但倘若医治起十几年的老病症,那怕是难了。
我爹那会儿,虽然总是出去打牌,但还是能够觑见我在做什么。有天清晨,我起床,像昨天一样忙碌,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然后说:
“给你点儿钱,别再出去了,在家好好呆着吧。”
说实话,我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心里首先一惊,但震惊的时间异常短暂,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股暖流。我知道这是我爹在关心我,他这别样的关心倒给我更大的支持和鼓励。而且,这话既出,也大概预示着我们漫长的冷战结束。我在思考了几秒钟后,然后回答我爹,我说:
“我不要你的钱。”
这话大概又使他吃了一惊,但跟我不同的,他吃惊之后,接下来的情绪是愤怒。
“怎么着,是看不起?”
我说不,并告诉他,我已经打定主意,再次出去闯荡一番。而且说:
“如果十几天前这话跟我说,我倒是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愤怒的女人不会去听男人的解释,同理,一个愤怒的父亲也不会听孩子的解释。我爹正是如此,我给他做出的解释没有听,反倒仍旧在质问我:
“然后闯荡几年,再一事无成的回家?”
我爹气势汹汹的话,把我娘引了过来。她放下手上的工作,手朝着腰间抹了两把,然后说:
“怎么了?”
我爹对我说:“别再出去,我给你十万,你就在县城好生找活。”
我拒绝,说我绝不会要他的钱,并且也不会呆在家。我得出去,像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