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一切肉食。
深夜，我登上摘星楼，站在楼顶向女娲祷告。
女娲应声而来，安慰我道：“轩辕坟众生遭此横祸，本座向你保证，会送他们去人道轮回，将来定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小狐妖，你节哀顺变。”
“多谢女娲娘娘。”我擦了擦泪，行礼谢恩。
“你的榜单有没有添人？”女娲问。
“原本是有一位的，但如今……弟子不能确定。”
“你且道来。”
“丞相比干忠心于朝廷，却滥造杀戮；崇侯虎贪赃成性，费仲尤浑胆小谄媚，虽从未做过血腥之事，却是实打实的奸臣。他们都是对朝堂有影响力的人物，可品德都有瑕疵，到底封还是不封呢？”
“封。”女娲确定地说。
“凭什么？”
“人性与兽性不同。兽性纯粹，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人性复杂，阴阳相长，善恶交缠。封，是为了使善恶平衡。”
“……好吧。”
“小狐妖，本座知道你还不能理解，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老九不懂。老九照做就是了。”
“记住，阴阳本一体，是非在一处。”
送走女娲，我回到妲己肉身，通过查询乾坤镜，知道小辈们确实已经投胎，这才对比干的恨意减轻了一点点。
但我不服，真的不服！
动物修仙要有绝对的品格，要明辨是非，做坏事时要心存敬畏，还要心怀愧疚做忏悔。
可为什么人的品德有瑕疵，就可以上封神榜，动物就必须要有绝对的品格呢？
因为起点不同吗？起点低就要格外优秀，才能和别人站在同一条线上？
生灵努力修行的终点，也许只是人类的起点。如果想和他们走向同一个终点，就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和代价。
人类可以不受道德约束，无非因为人是神的作品罢了。所以帝辛骄奢淫逸可以封神，比干屠戮生灵可以封神，费仲尤浑趋炎附势也可以封神。
我一直以为所谓“昏君”是蠢笨的意思，但帝辛完全刷新了我对“昏”这个字的理解。
帝辛思维敏捷，伶牙俐齿；既可手禽猛兽，又能舌战群臣。他的口才刚好能堵住谏臣的嘴，他的博学刚好能让奸臣投其所好。
他脾气很好，从不暴躁，总是笑嘻嘻地就把坏事做绝。明知伤天害理却仍有意为之，是非因果不管不顾，这种自恋自大执迷不悟，才是真正的“昏”！
我望着枕边帝辛的睡脸，分出一缕精魄飘进他的神识。
我看到他也曾英明神武、气宇轩昂。当年帝乙在位时，他是王室唯一的嫡皇子，相貌堂堂文武双全，登基乃是众望所归。
身为人皇，他也曾叱咤疆场，令百姓安居乐业；也曾大力发展农业，让百姓丰衣足食；也曾反对神权和贵族特权，不仅取消人祭保住了奴隶的性命，还使平民有了向上攀升的机会。
可晚年的他居功自傲，早已不再看重民情。他曾救下无数人命，如今却拿人命取乐。他对生活品质极度考究，拿着过往功劳尽情收割着今日的天下。
自古有英雄，有枭雄，有奸雄，而商王帝辛，是个“昏”雄。
权利的无限膨胀令人迷失。或许他曾经是个非常优秀的君王，只可惜，如今的他纵情享乐，早已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我收回思绪，取出玉牌，咬破手指写下了“比干、崇侯虎、费仲、尤浑”四人的名字。随着血液被玉牌一点点吸收，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我知道，这几人已进入了封神榜单。
我好像有点明白“人性复杂”四个字了。
我需要帮手。明天我就去找玉石琵琶和九头鸡精。
翌日，帝辛去上早朝，我正盘算着如何出宫，就听宫女慌张来报：“娘娘，娘娘！王后来了！”
我整整衣衫，起身行礼。王后进门二话不说，先抬手给了我一巴掌。
“昨日早朝，苏妃可真是风光得紧啊。”
姜王后的声线很柔，但今天的语气，给人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
“听说苏妃比哀家更适合当王后，不如哀家退位，将王后之位让予你？”
我先是一愣，而后仔细回溯昨天朝会的细节，这才想起昨日确实有人说过这话。
可那又不是我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答：“娘娘的意思臣妾听不明白。王后娘娘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她细长的手指拈起狐皮褥的一角，细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这些花纹的主线由兽毛制成，用金银丝线锁牢了，再一层一层地绣上去。你知道这样的工艺，够朝歌百姓吃几年的吗？”
我冷着脸说：“臣妾并不稀罕这样的工艺，也从未想过要这所谓的宝物。”
“巧言令色！”王后厉声道，“自打你进宫以来，不仅迷惑大王，还蛊惑他修建摘星楼。王叔一向都是反对大王铺张浪费的，若不是你使了什么妖术，怎会突然给大王献宝？”
还不等我分辨，王后又说：“你这宫内处处奢华俗艳，与我中宫之朴素沉稳简直霄壤之别， 你居然有脸在文武百官面前惺惺作态，还敢与我中宫王后相较？我呸！”
说罢，她反手又给了我一巴掌。
“你年轻漂亮不识礼数，你们后宫女子吃醋争宠各凭本事我不想管，可你这般庸脂俗粉奢靡便奢靡、沉沦便沉沦，请你自得其乐别扯上我，更别妄图与我相提并论！”
说罢，她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走了。
姜王后是帝辛的发妻，美丽贤惠，清高节俭。我虽莫名其妙地挨了两巴掌和一顿臭骂，但这对于一只千年狐狸来说根本毫无杀伤力。
她既没做出伤害我的事情，也不曾对我进行真正的羞辱与迫害。甚至恰恰相反，她居然是带着一肚子委屈来的？只因我一介庸俗宠妃被朝臣说了句“媲美王后”，便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我突然觉得，这王后不错啊。
我可舍不得杀她。
我将她的名字写入玉牌，轻声念动咒语。
“偷……天……换……日……”
瞬间，时空凝固，每个人的脑海中突然多出了一段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