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被丫鬟叫醒，说是比干丞相献宝，大王觉得那件宝物特别适合我，让我一定要过去瞧瞧。
听到“献宝”二字，我有些莫名其妙，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在我印象中，比干是个极其严肃的人，不像费仲尤浑那般花言巧语，更不会做出为讨帝王欢心绞尽脑汁送礼这种事。
况且丞相一向不待见我，常常说我是祸国妖妃，对我提出修建摘星楼的建议也公开表示过不满，今日为何会突然献上一件刚好适合我的宝物？
莫非是想挑我的错处？倘若我收下那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就指责我奢靡浪费，进而联合百官向帝辛谏言将我这个败家女人给废了？
我一边疑惑，一边梳洗妆扮，还特地化了淡妆，换上最素净的衣服，生怕丞相指着鼻子骂我妖艳。
来到朝堂，才知道我想得太简单了。
帝辛，比干，乃至整个朝堂，都比我想象中更加糜烂。
我毕恭毕敬地来到殿外。帝辛坐在椅子上向我招手，兴奋得像个孩子：“爱妃快来，王叔献了一件好宝贝！”
我谨慎地瞥了比干一眼，他的眼神透着七分嘲讽，三分得意。
我欠身行礼，说道：“王叔向大王献宝，妾身不敢领受，只要大王喜欢就好。”
“有什么不敢的！”帝辛豪爽地说，“孤的东西就是爱妃的东西！这件宝物真的适合你，孤有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皮了，你快来瞧瞧，孤保你肯定喜欢！”
……狐皮？！
我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情绪一步步走向王座，一点一点看清了帝辛手中抱着的那团东西。
那是一件精致的狐皮褥，中间是昨晚赴宴的狐子狐孙的皮，四边拼接的是轩辕坟刚出生的小狐狸皮，褥子的走线十分讲究，还有用其他生灵的毛发刺绣而成的各种吉祥图案。
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心里暗数着遇害的妖精：一个、两个、两百个……按数量算来，除了树爷爷和小黄莺之外，如今轩辕坟只剩九头鸡精和玉石琵琶两个活物了。
“爱妃，是不是很精美，很漂亮？”帝辛得意地说，“孤还从未见过如此光滑的皮毛、如此精美的工艺！”
“嗯，美，”我将拳头埋进皮褥里面，“这么好的皮料，王叔从哪得来的？”
比干慢悠悠地捋着胡须，说：“臣昨日听手下来报，说在城中看到妖怪，便派人一路尾随捉妖，行至轩辕坟，嘿！您猜怎么着？”
“哦？”帝辛兴致大起，“如何？”
“妖怪没抓到，倒是发现了几窝狐狸，还有刚出生的小狐狸，都是百年难遇的上好皮料。除此之外，还有数不尽的珍馐野味。敢情他们看见的不是妖怪，而是财神啊！于是老臣连夜派人将轩辕坟的这些宝贝搜罗起来，皮毛由能工巧匠连夜赶制成狐皮褥，野味趁热褪了毛腌上，今天一早就送进膳房了。”
听闻此言，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觉得不妥，还纷纷赞叹道：“果然是奇遇！真是天赐的机缘！这么好的皮料，也只有大王和娘娘才能配得上！”
“好，很好，”我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轩辕圣王的土地上庇佑着无数生灵，的确是块风水宝地。不过，王叔在圣王地界上大肆抢掠，怕是会惊扰始祖，惹先人降罪吧？”
“怎么会降罪呢？”比干不紧不慢地说，“大王常年征战，使百姓免受进犯，各路生灵也在大王的庇佑下过上了太平日子。它们的性命都是大王赐予的，能把自己的皮毛献出来为大王和娘娘御寒，该是他们的无上荣耀！”
“丞相说得对啊！”
“摘星楼刚刚建成，就发现了这天赐的宝物，这是上天保佑我们大商啊！”
“看来摘星楼真是建对了！”
“是啊是啊！”
费仲尤浑也说：“这是神的恩赐！这是上天对大商的庇佑！大王乃千古圣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话一说，群臣纷纷跪下高呼：“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在欢呼，在为两百多条生命的万劫不复而激动雀跃。在他们眼里，生灵是漂亮的玩物，是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是丰盛的食材，是彰显身份的奢侈品，是值得炫耀的劳动成果。
帝辛如此，比干如此，群臣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
我能忍受人类将生灵的血肉用来充饥，却无法忍受他们拿来取乐甚至招摇。
这朝堂灭了不冤，可谁又能保证下一个朝堂与他们不同？
我用法术把眼泪强憋回去，换上了灿烂的笑脸，撒娇道：“大王，这样的好东西，妾身喜欢极了！妾要亲自给王叔行礼致谢！”
帝辛大手一挥，豪迈地说：“准了！”
我隐去眼中的杀气，缓缓走到比干身前，落落大方地跪下行礼，磕了三个标准的响头。
“多谢王叔献宝！多谢王叔抬爱！大商有您，千秋万代！”
比干，是你屠戮在先，本妖就送你三个梦魇，慢慢消受吧。
礼罢，我站起身来，看到比干眼中掠过几丝惊讶和几丝疑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娘娘举止端庄，不卑不亢，看来冀州侯苏护的家教不错。从前老夫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娘见谅，小小薄礼就当老夫给娘娘赔罪了。”
我轻轻一笑：“王叔哪里话，您是长辈，小辈理应受长辈教化，失礼二字从何说起？若论失礼，也该是妲己年轻不懂礼数。往后再有什么错处，还请王叔不吝赐教，切莫再言失礼二字了！”
比干被我捧得老脸一红，连连说道：“不敢不敢！娘娘知书达礼，是后宫之福！”
帝辛哈哈大笑：“王叔，孤就说这丫头很惹人爱吧！你竟然还说她是妖孽，试问哪有这么可爱的妖孽？哈哈哈哈！”
帝辛一边笑，一边招手让我过去。我坐回帝辛身边，像只小乖猫一样不再说话。群臣见了我这番气派，也纷纷夸赞我秀外慧中颇具大家风范，甚至还有人说我比姜氏更适合当王后。
我轻抚着价值连城的狐皮褥，工艺精美得有些刺眼。这不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奢侈品，而是整个伴我千年的大家庭啊！
比干，你给我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