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与消费主义把经济搞活了,但同时也把人心改变了,像周遭的混凝土,太稀了,却去拿来做地基,做棱柱。
亚子日渐消瘦,托尼老师的余生正在接受严厉的惩戒。理发的客人越来越稀少,透骨凉意的冷风,呱嗒的打进门,托尼对阳台的亚子说:“别把着门,不要阻住走廊!”
“今天头七,不会有人来理发的。剃头不吉利,会霉运当头!”托尼请亚子说好话。
托尼踢了一脚凳子,无名指☞指向上天:“啥意思?我告诉你,我祖上也曾经阔过!”
“我肚子好饿啊!吃斋咯。”
午餐又是吃发黄了的麦菜,亚子一脸嫌弃的表情。托尼说:“吃吧!吃多了好屙屎。”
“咦,你好龌得呀!吃饭说这些。”
托尼耐不住他了说:"从这儿滚出去,假如你受不了的话!"
亚子模仿起卧龙的口吻怒骂道:“住口!无耻托尼,岂不知天下之人,皆愿生啖你肉,安敢在此饶舌?狗贼,你枉活三十有六,一生未立寸功,只会摇唇鼓舌!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祖上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托尼老师振奋的反驳道“你休想用语言来毒死我,我是绝对不会向生活低头的!”
“硬颈啊,托尼司徒大人!”亚子嘲讽的说。
亚子再也受不了,寄人篱下的苦楚,他人的招待永远只是一时的。只有富二代才会受人追捧,被美女簇拥。是时候该走了。
临走时,托尼没有别的东西送给亚子,就只剩下,门前收集的一箩筐头发,可以拿到收废品站那里去卖掉,长发比碎发贵好多,卖得“毛发几两,碎银几张”,乘船游过江口。
江口的风向不同往日,白茫茫的一片,起了大雾霾。远处可见一条工业园区的大烟囱排放着黑气,另外几条排放着白色棉花糖和云层定在囱筒,青山却仍旧郁郁葱葱。
亚子自恋的说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似亚子与阿琳。”
此时,桥下的洞口却被沉淀的废弃物堵塞住,靴子和臭袜子,死人的凉席,腐烂的动物尸体的毛。难以摆渡过去,飘漂瓶很多,在激流中噼里啪啦的声音。假使人和瓶子一样大小,装进瓶口,浮浮沉沉的就过去了,可惜人不是《格列佛游记》里的小人。
亚子用木筏,沿着水的波痕将它们排走,他们都掉进沟里面了,水面中,开出了一个小小的水路。又漂泊了一段路程,可眼前又出现了一段难题,中游的河道已经干枯,除非小孤船是可以走陆路。
这是搁浅,还是触礁?应该是“搁沙”
亚子顿感沮丧,眼前的细沙,软软绵绵的遍布在河水的另外一段。中游的支流,河水已经干涸,河面的暗流散发着恶臭味儿!小孤船停了下来。亚子又掏出泛黄的本子,写下:
来时
——请不要徘徊
归途
——在萧瑟的来路上
末路
——那是青春与死亡相遇的地方
这下好了,炎帝的女儿精卫填海,亚子赤冷填河。他用工具把上游的水汲到干枯的河水里,循环往复。静静地大河流,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而晶莹剔透的沙石与倒影,显现出无数个自己的镜像。无比荒芜,那么多双自己的双眼看着自己.
目对目。然后,亚子惶惶不安之中,跳下大河中,倾力的捕了几条小鱼,再把它们放进自己“滋润”的小河中。心安理得,必能有求必应。
过了这里就好了,后面一段就是亚子的家了。泥土之中吐露烟气,蜿蜒的小公路,亚子又看见当年的“公路婆子”了,她还是在枣树下乘凉,这是另外一颗枣树。绝不是周树人的另一颗。她在磕着青枣子,嚼东西的样子像只老骆驼的嘴巴。
亚子痴痴呆呆的远远看着她,眼睛里满含旧时泪水,不需要掉落。她的生命日渐憔悴,苍老。水面初平云脚低,噗咚咚锵的小鱼儿跳跃着。
舒尔是任尔的二姐,在迁坟处,等待着什么。农民的田地在路边,插起旗帜与碑记,守护着什么?
舒尔的假眼睫毛宛若孔雀一样,脸角上有黄色的癍痧子,看见亚子漂流过来了,对他点头哈腰,笑了笑。有两只兔牙儿,美人三分龅。亚子向她招了招手。舒尔问:“伢子呦!你能否捎我一程,让我与你同去。”
舒尔小姐上了小孤船,船位沉下去了几厘米。侧影反衬着潭水,她媚眼如丝,甚是妖娆。望着她亚子的知觉已被剥去,他的双手无法握紧排水的木筏。
船终于停靠了,他足趾麻木难以起步,恍若靴跟被水草缠住。舒尔急匆匆赶上岸,道了别说:“谢谢了!老板。”,“不谢不谢。”
离别已久的故乡,已经变换了模样。亚子惊奇于自己的倦乏,他的双足俱已泥巴的烙印。
他的回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体面人”,芦苇荡在微风中,远处传来几声笛鸣,原来在他走之后,乡土的轨道已经开通了。
公路上蓦然回首,几辆混凝土搅拌车司机在车窗口倒车,显现出父辈的模样。天啊!不过几英里的水路,抵住千钧之力漂泊过来。游子尚且知道自己离家已经五百里,而浪子却越过沙丘,才知道白鸽已经捎信回家。
一个“半身不遂”的小半岛,终究会成为一个家。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虽然身无分文,衣衫褴褛,亚子问路人借了一支烟,夹在耳朵后面,没有抽。他思索片刻:我也走过很多路,风也吹皱了我的皮肤,为何我还是如此迷茫呢?
“到了,到了。”亚子喜悦的叹息一声。竹篱园子已经不复从前的生机,篱笆房的墙上,沾染了土灰,压水井的泵轴生锈,天井口周围布满青苔。
叶儿落满潭水,亚子把眼皮子眯成缝,伸出断掌的右手,目光眺射过去,恍若他的家园已自掌心消逝,归于弥漫开来在空中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