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之地,说大不大,说小也是别后居两地,相望不知处。”祝筠不知将军暂居何处,却被楼下一眼勾起了无限回忆,心中满是惆怅。
叔徜很是感慨,自己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祝筠却还是陷进高照一眼就爬不出来的不争气的模样,“你没听见大家称呼他赵大善人。稍微打听就知道城隍庙前施粥,他是背后的财主。”
祝筠闻言,头不自觉的转向城隍庙方向。
“但我不建议你此刻过去。他们改换身份、隐姓埋名,想来是为便宜暗中行事。你去,会增加他们暴露是几率。而且他们今日涉险,你若牵连过甚,于你翻案不利。”叔徜冷静分析道。
“我懂。”祝筠垂头摆弄着锦囊。道理都懂,可理智很艰难。倒也不指望将军能不计前嫌,若能见一面问声安就好了。
“说正事,席上我请人与王媒婆搭话,今日邀她晚间在吴韵楼一聚,摸摸她的脾性,看她有没有可能为你翻案提供证词。我担心你在此惹她猜忌,建议先回避一下。”叔徜道。
祝筠点点头,拱手作揖,“有劳。”
“喂,我建议你回屋睡一觉。心绪不宁的时候,不要出门。”叔徜提醒。
“好。”祝筠蔫声应了。
高照中了迷香,黄昏方醒。陆六将席间发生之事详细说与高照,高照也很惊异,竟能在此地碰见祝筠。陆六说迷香难解,不知黑心师爷问了什么,是否搜了将军身,十分担心将军身份暴露。高照回忆一番,确实想不起来席间发生何事,只记得酒很烈,似是酒里放了药。不过师爷至今没有派人把宅子围了,想来是没有查出不妥之处。
张冉在旁边激动了许久,听二人议完正事方眉飞色舞道,“我就说我听见了长安的声音,你们还不信。我与长安果然是心有灵犀。”
高照白了张冉一眼,问陆六祝筠是否是回祝家了。陆六摇摇头,“他顶着帽围藏着身份,应该跟咱一样怕被人认出来。席上弹琴的琴师跟他在一块。我听席上宾客说,琴师在吴韵楼下榻,他俩应该住一起。”
高照看了看天色,问张冉要来浣纱女案的卷宗。
祝筠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本来今天特别高兴,只是被突然出现的将军扰了心神,没了作画的兴致。日落之时,楼下编钟鼓乐齐鸣,祝筠拾级而下,觉得混迹在人群里散散心也好。
吴韵楼比不上白玉京,但商贾聚集之地,舞乐也差不到哪里去。东首是戏园子,每晚好戏连台,花旦净丑皆有好活;西侧是雅室,原是留作文人骚客与红颜知己焚香作画、谈经论道之地,现都充做谈生意的地方。两道墙一隔,中间人最多的便是舞乐堂,杨枝细柳腰配细腻江南里的古筝,浓眉大眼的胡姬自有热情奔放的胡琴相伴,偶有铮铮剑舞和塞北悠扬绵长的塤箫,皆令人流连忘返。
祝筠在盆景旁寻了个座位,要了一壶茶、两碟果子,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主动坐下来欣赏歌舞,但愿自己能沉醉其中,不再反复去想将军的到来。
“去年冬个走了趟梁安,本来想着好生照顾照顾你,没想到你已经不在白玉京了。”
祝筠回过神来,一个眉目轻佻身着粉袍的浪荡子提着酒壶不见外的在祝筠面前坐了下来。祝筠身子往后一撤,却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人摁住肩膀。
“兄台认错人了。”祝筠扶着帽围,手指肉眼可见的颤抖。
“还以为你终于把自己作死了,没想到是飞黄腾达了。”浪荡子喝了口小酒,半倚着靠背,晃起二郎腿,“当年要你从了我,你不肯,非要把自己当做出水芙蓉、白玉无瑕,现在看来,只要价钱开的好,一样能将你变成水性杨花的货。”
“住口!”祝筠气急拍案,引得周围人争相观望。
“什么知交,什么知音!我瞧那琴师,不过是贪看你的桃花面,痴醉你帐子里的春风,”浪荡子挥手将祝筠的帽围拍飞,“别装了,祝筠!”
烛光刺眼,祝筠猛地以袖遮面,却挡不住座中哗然。
“当年负罪流放的祝家大公子,不就叫祝筠,细看这帽围下面姣好的容颜与祝家公子竟也十分相似。”座下一时间全无了观舞的兴致,议论纷纷。“是那个祝筠吗”,“是吧,样子没差”,“不该啊,不说死了吗”,“我倒是更想知道他们刚才说的帐下春风”。
背后人粗暴的拉开祝筠的胳膊,令祝筠避无可避。
“放开我!”祝筠奋力甩了甩手,仍无力挣脱。
浪荡子随行好友闻声围坐过来,其中好事者难免多问一嘴被拿住的是何人。
“他就是祝家大少爷——当年白玉京里拂了我面子小玉倌。”浪荡子捏起祝筠的下巴,向在场所有人高声宣告。
满座哗然。不少人拍腿惋惜城中宵禁。否则怎么着都该将这样劲爆的消息于朝夕之间传遍巴州。
“不,不是。我不是。”祝筠终于挣脱束缚,却无处可逃。本能的否认,却不知道自己能否认什么。
“你是说你不是祝家少爷,还是说你没有在白玉京做过男倌?”浪荡子玩味的勾起祝筠的下巴,“若你不是祝家少爷,何必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若你没有在白玉京做过男倌,敢不敢把衣服脱了,看看柳掌事有没有在你背后刻下一个‘贱’字。”
“你住嘴,不要再说了。”祝筠嘶吼着扑过去想堵住浪荡子的嘴,却被浪荡子的狐朋狗友拦住。围观者呼声如潮,祝筠只得掩耳盗铃般的捂住自己耳朵。
“你们可知‘鼠趣’?”浪荡子拉着祝筠兴致勃勃道,“那法子就是本少想出来,用来惩戒像他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狐朋狗友一阵欢呼,满目玩味地看向祝筠,见他惨白的脸上羞红的晕,见他一汪秋水里颤抖的眸,可以想象他当时凄惨的呻吟听着会是多么令人兴奋。
祝筠不晓得这场噩梦何时会结束。浪荡子津津有味地讲述当年的细节,而祝筠此刻就像一个被摆放在架子上的物件,被陡然被揭开蒙着的黑布,供熙熙攘攘的人群观赏嘲弄。数不清的戏谑目光,无声、无力,却能轻而易举的压垮一个人。
满身物秽,即使手是清白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