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点奇怪,随着教书先生们对黑暗面的剖析越来越深入,人们的感受却从最初的窒息不知怎么渐渐有了一丝…不像是希望的希望。
“国家本是公器,把公器据为一家一姓一党一派之私产这就是我们自古以来政 治基因里的原罪,但如果只是如此,问题并不至于成为死结,因为人性中除了暗面,也有良知、本真、理性、灵性与对自由的向往,这些力量虽然很多时候看似微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灭,却是人类精神不可磨灭之所在,只要留一点点空间让它们生长或最起码不要彻底扼杀,它们就会以各种可设想和更多不可思议的的方式把人从动物本能、恶、无明、欲 望与恐惧的永恒奴役下解放出来,并在国家层面结出文明的果实,创造出前人或许在最烂漫的梦里都难以想见的现实世界。只可惜在这里,人性中那一线可能的光亮却遇到了人性之恶的全面围剿和彻底扼杀。”教书先生们的话让疑似历史专业男生感触到了历史表象背后某种真正的动因,“本来,那种基于人性的政 治原罪并非此间独有,它或多或少存在于自古以来所有掌权者心里,也正因此,专 制者的内心往往都是心虚的,这也是先覃那些国君面对士人时还比较客气的主要原因之一,这种心虚让他们事实上有两个方向可去——虽然他们当时可能自己意识不到——其一,让权力回归其公共属性,还政于民,让权力负责的对象从窃国专 制者回到国家真正的主体——民众,卸下自己那份原罪。因为心虚,尽管大权在握,但如果国民、士人内心的良知没有被欲 望和恐惧压倒,有骨气、有理性去据理力争,其实是有机会实现这条道路的,就像东方历史上发生的那样,当形势到那一步,我想…专 制者内心残存的良知也会与之呼应,毕竟如果有机会选择,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私欲、野心这类本能性的东西完全支配,让自己沦为本能欲 望的工具,只要有选择的机会,我想没有人会拒绝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拥有心灵与灵魂的人。”
这些话其实已经超出了疑似历史专业男生自己的想象,可就是他此时此刻真实所感、真实所想,就好像穿透了那些记述历史的文字,从自己的心感应而进入了历史当事者们的心,并且这份超乎想象并没有扰动他的心绪,反让男生愈发沉静,他要做的只是让这些想法发生,并从口中道出,“但这种心虚除了让专 制者在形势使然时有可能向道义一方妥协,也可能让专 制者在切实看到某种能让他实现原罪的方法时不顾一切去抓住它——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并尽一切可能把它最大化,这既是对安全感的渴求也是食肉动物对鲜血的渴望,两者都出于最深最强烈的本能力量,这就是第二个方向,我相信法家看到了统治者这种心态,并利用自身对人性暗面的深刻洞察给出了一整套可行方法,然后把它兜售给了当时最野蛮国家的统治者,这下好了,正犯困有人递来枕头,两边一拍即合,专 制者找到了被统治者人性深处最有效的软肋,一捏一个准,这下再不需要向什么狗屁道义、良知妥协,那些东西用来演戏、糊弄被统治者就可以了,找到了人性的死穴,专 制权力可算是安全了,于是那条政 治基因里的原罪从此成了这里的基本政 治生态,无论城头变幻成哪家大王旗,底里都是同一套东西。”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义愤与理性能这样并行不悖,乃至相互解毒、相互成就。男生自己也是。
“更可怕的是,即便没被拿捏住死穴,这里都有的是为从掌权者处获取名利不惜出卖任何东西、作任何恶的毫无底线的败类。如果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统治者是狮子,被统治者是牛群,那么这里的牛群里潜伏着各色内鬼,它们自己是牛,却争先恐后去偷偷告诉狮子牛身上各种致命弱点隐藏在何处、如何下手才最有效,只为狮子能赏赐一片草场、一群属于自己的母牛,一张免死牌,最好还能被允许披上狮皮,扮做狮子去肆意压迫、屠戮牛群。对待牛群最狠的往往不是狮子,而是它们。”
“原本在别处有可能被制约、被驯服,进而关进笼子的专 制权力,在这里却在各色只知利益毫无人性、道义的精致利己者里应外合下成了滚雪球之势,权力越是强大,就有越多这类货色挤破头往里钻,只要眼前有利可图,它们根本不顾任何人类准则,也不管这么做是不是在毁灭包括它们自己和掌权者在内所有人的未来,如果说人类的心灵在头顶的心空和内心自发的道德律面前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那么这些披着人皮的东西其所作所为所说却让我丝毫看不出它们会对两者有任何感触,它们唯一认得的是本能让它们不得不认得的利益。”
“本来,原罪造成的心虚使专 制者还有可能还政于民卸下原罪,这下有那么多人主动来帮凶,它只需要顺着本能按照那套利用人性暗面的方法去制造能让自己安全的情势就能不断满足自己的私欲和野心。当本能如此轻易被满足,一般人谁还会选择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