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陈默和崔鸣在驴堆集中学在一个班级里读书，两个人又是同桌，关系要比与其他同学密切不少。那个时候崔鸣的父亲已经坐上了草庙县公安局的局长的位置，只是崔鸣的母亲还在驴堆集中学教书，后来在陈默读初二下半学期时，崔鸣的母亲去了草庙县城里的一所中学，自然崔鸣家也搬进了草庙县城。在崔鸣要离开驴堆集中学时，与陈默两人互相紧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还默默地流了眼泪。
崔鸣进城之后，陈默就不能每天再与崔鸣见面了，但每到节假日，崔鸣会回来找陈默玩，有时候还会接陈默到城里住上几天。但陈默进城后发现，崔鸣在慢慢变得不如在驴堆集时那么单纯了，崔鸣的社交圈儿也已经开始向学校外拓展。后来，崔鸣过来找他次数越来越少，尽管他能感觉到崔鸣和他之间还有着原初的那份情谊。再后来，初中毕业了，他回了村子，崔鸣是不是读了高中，他不清楚，好像听有同学说过在草庙县城的大街上看到过崔鸣。几年过去了，虽然有时候他会想起崔鸣，只是觉得身份的悬殊，想想也就算了，不过，他咋的也没有想到上次常白赤和常白话兄弟俩会给他带来崔鸣这样的消息。
“爹，今儿我想去县城崔鸣他们家看看。”陈默从表姨胡芍药家相亲回来的第二天，吃罢早饭他跟陈布语说。
“几年都没有联系了，咋的今儿有这个念头了？”陈布语听陈默说要去草庙县城，很惊奇地问。
陈默把从常白话和常白赤兄弟俩那儿听来的消息说给了陈布语。
“啥？”陈布语听了，马上给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似的瞪大了两眼。
“不管咋的，原初崔鸣他妈对我像她的亲儿子一样亲热，想想她眼下的光景，心里也觉得怪不是个滋味儿的。”陈默看着陈布语说。
“那就去看看她吧。见到她时多跟她说些宽心的话，别过多地提她伤心的事儿。”陈默琢磨了一阵儿说，“去看她，你也不能空着两手过去，可咱们家里也没有啥子能拿出手的东西。”
“路上我看着买几斤水果吧。”陈默琢磨了一下说。
“你身上还有钱吗？”陈布语马上问。
“估摸着够买几斤水果的。”陈默想了想说。
“那可不成，得多准备点儿带着。”陈布语听陈默这样说，“我这儿还有点儿，本打算这几天再去给你娘买几服药回来，你把它带上，我再想办法。几年没去了，别让人家觉得你拎过去的礼物寒酸。”说着，他把手伸进了衣袋儿，摸摸索索地从衣袋儿掏出一个布包儿，然后两手抖着打开了这个布包儿，说，“我这儿也不算多，十几块钱的样子，你都把它拿上。”
陈默看着陈布语，没有伸手去接陈布语手里的钱。
“拿着吧！”陈布语见陈默没有动手接自己手里的钱，紧盯着陈默说。
“爹，你收着吧。”陈默嗓子硬硬地说。
“咋？”陈布语很不能理解地看着陈默。
陈默咬了咬嘴唇，说：“这钱还要给我娘买药呢！”
“给你娘买药我再想办法。”陈布语说。
“爹，我这次也就是先去看看啥情况，我身上的钱能买几斤水果就买几斤水果。”陈默心里真的很酸，父亲手里的那点儿钱不知道费了父亲多少的心思呢，虽说去看崔鸣的母亲自己不能寒酸，可母亲买药也不能耽误，自己把父亲手里的钱拿去了，不知道父亲还会费多少的心思去筹这点儿钱。这点儿钱在别人眼里可能根本算不上叫钱，可在这个家里，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
陈布语似乎已经看明白了陈默的心思，心有愧疚地叹了一口气，又抖索着两手把手里的钱给包上了。
“爹！”陈默看着陈布语的模样，这一嗓子的喊差点儿让他哭出来。
陈布语重新把包起来的布包儿塞进衣袋儿了，抬手揉了揉两眼，另一只手向陈默摆了摆，示意要陈默这就出门吧。
陈默看出了父亲的心酸，一扭头就出了自家的院子。他从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就奔着草庙县城去了。
上了马路，陈默才发现，越靠近草庙县城他越觉得生疏了，前两年马路两旁的很多骑脊儿的瓦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这些楼房还都是那种门面房的设计，并且这些门面的楼房里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看来，自己真的是把自己锁在村子里太久了，外面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进了草庙县城，他更吃惊了，大街上要比前几年显得热闹多了，从人们的穿着打扮上来看，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应该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从村子里赶过来的。此时他竟然一下子在心里比较起来这儿的大街和自己家的悬殊来，巨大的落差让他觉出自己真的已经给这个时代抛下得太远了。到底是什么困住了自己的脚让时代把自己抛下这么远？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自己的自卑不愿意走出那个家？是自家的境况限制了自己的脚步？还是自己没有看到村子外面变化着的世界？不管是什么吧，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差距已经是已经形成了的，如何尽快缩短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差距，是自己眼下必须要尽快解决的事情。
陈默就这样给满大街的人来人往招来了一肚子翻滚不停的心思，尽管他有些心潮澎湃，但还是没有忘记要给崔鸣他母亲带上些礼物。他掏干净了自己的口袋在路旁的一个水果摊子上买了几斤水果，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卖水果的竟然是自家邻村的一个乡邻，并且在陈默挑选水果时还认出了陈默。陈默与这个卖水果的村邻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但这个村邻的经济意识还是给他一个惊醒。
陈默离开了那个村邻的水果摊子，来到了草庙县公安局家属院的门口。原本陈默来过几次这个家属院的，并且还在这个家属院里的崔鸣家住过一些日子。对于这个家属院，陈默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虽然自己来过这儿，但毕竟这儿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大门口那个看门的老人不见了，靠在大门里侧的供那个看门老人遮风挡雨的岗亭子也给死死地锁着，那个锁着岗亭子的大锁生了很厚的铁锈。看样子这个岗亭子锁死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估摸着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什么这个岗亭子给这样锁死了呢？陈默的脑海里立刻闪出了这样一个疑问，门口有这样一个岗亭子，有一双看门的眼睛，可以观察着进出这个大院的一切。似乎，他马上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大院门口看不到那个看门的老人了。
陈默进了这个大院子，凭着记忆来到自己曾经来过的那个家门口。他清楚，这是一个很幽静的小院，这个院子从外观上给人的印象很像农家的四合院，走进这个院子，任何人都可以肯定这是一层老建筑的院子，院子里的房间有农家院子里堂屋一样的主房，主房的两端的耳房把这个院子给延展得有些深，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园，花园虽然不大，但也姹紫嫣红地把这个院子装点得让人身心爽悦。靠近花园还有一个不算大的鱼池，鱼池里养着各种颜色的金鱼，那些金鱼不停地在鱼池里悠闲地游来游去，给这个院子增添了不少的情趣。院子的门关着，这个院子里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由得这样问自己，就抬起手敲了敲门，同时向院子里招呼着喊了几声：“贾老师，贾老师，贾老师。”
院子里没有回音。
陈默心里一阵茫然，不由得又抬起手敲了敲门，向院子里招呼着说：“贾老师，我是陈默。”
这时，一个白胖的女人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几个苹果。
白胖的女人看了看陈默，问：“你是？”
“我是贾老师的一个学生，今儿过来看看贾老师。”陈默看着这个白胖的女人。
“难得贾老师有你这样的学生，心里还记挂着她贾老师。”白胖的女人说，“贾老师这些日子心情不好 ，不愿意出门。”说着，她伸手推门，院门就这样给她推开了。
陈默随着白胖的女人进了院子，院子里花园里的花虽然还一派姹紫嫣红的模样，但可以看出这些花儿好久没有经过打理了，他不由得又看了看鱼池，鱼池里的金鱼已经很明显不如前几年多了，几条游动的金鱼个头儿不小，但显出消瘦的模样。
白胖女人喊了一声“贾姐”进了屋。
陈默手里拎着那几斤水果跟着白胖女人也进了屋。
看到贾老师的那一刻，陈默怔住了。
原本渐渐显出养尊处优官太太模样贾青莲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模样，身体消瘦不少，头发白了不少，脸色也没有了以前的红润中透出的白皙了，整个脸上一副烟熏火燎的模样。
陈默把手里的水果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上前一把抓住贾青莲的手说：“贾老师，我是陈默，还记得我吗？”
贾青莲仔细瞅着陈默看了一阵儿，马上向陈默点了点头，她的眼里竟然有了泪光。
“贾老师，我是昨个儿听说了信儿，今儿就赶过来看看你。”陈默马上安慰着贾青莲说，“事儿都过去了，别太难过委屈了自己的身子，以后你跟前有我陈默呢。”
“孩子啊，你这几年没有来过这个家了，你能记得我今儿过来看看，我这心里高兴着呢。”贾青莲两眼还是滴下了眼泪，她看着陈默。
“贾老师，你能高兴就行。这会儿你先跟这位我也不知道咋样称呼的女士说话，我趁这个机会先把咱们这个院子给收拾收拾。”陈默看着贾青莲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白胖的女人，然后就出屋到了院子里。
陈默来到院子里，先是把花园里的那些花儿枯枝黄叶给修剪了，把修剪下来的枯枝黄叶放进一个盛垃圾的篓子里，然后他看了看养鱼池，自己不懂得养鱼这事儿，也就不知道怎样打理这个养鱼池，只好去归整院子里的一些杂物。他咋的也没有想到，在墙角的一堆废杂物里，他发现了几个存款折子，折子上的存款数额都不小，然而，存折上的名字都不是崔鸣父亲的，也不是贾青莲的，更不是崔鸣的。他一下子觉出了这些存折的蹊跷，马上把这几个存折子放回到那堆废杂物里，小心着把那堆费杂物恢复了刚才的模样。看来，这个院子里的很多东西是不能动的。他来回瞅了瞅这个院子，拿起扫把只把地面给清扫了。
贾青莲和那个白胖女人说了一阵子的话，那个白胖女人就出了屋，在经过院子往院门口走的这阵儿，白胖的女人不时地回头看着陈默。
陈默清扫完整个院子，就把清扫出来的垃圾收拾进那个垃圾篓子，然后就把那个垃圾篓子端到外面的大院子里的那个垃圾池子给倒了。在他拎着空了的垃圾篓子重新走进贾青莲这个小院时，贾青莲正站在正屋的门下紧紧地看着陈默。
陈默把那个垃圾篓子放到它原初的地方，然后打量着院子里还有啥子可以收拾。
“陈默，算了吧，进屋休息会儿。”贾青莲向院子里的陈默招呼了一声。
陈默见贾青莲这样招呼，又来回把整个院子来回看了看，这才依着贾青莲的话进了屋。
“休息会儿吧。”贾青莲见陈默进了屋，瞅着陈默说。
“贾老师，院子里有些东西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也就放在那儿没打扫。”陈默看着贾青莲说，“初中毕业后这几年我没有过来，贾老师你也别怪我。贾老师，你看你现在这模样，让人看着觉得心疼。”
贾青莲向陈默笑了笑，看了陈默一阵儿说：“陈默啊，你这几年没进这个家门，我心里明白你的心思。”
“我也没有想到这边会有那么多的事儿，我听说后就着急着赶过来看看你，以后你就把我陈默看成你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个家里有啥子事儿你就尽管支应我来打理。往后你别再想那些窝心的事儿，日子总归要往前过的。”陈默尽量不去说及崔鸣，免得会让贾青莲更伤心。
贾青莲给陈默的话说得不知是吃惊还是感动，她静静地看着陈默。
“贾老师，你放心吧，以后的日子我一准会经常过来看看你。”陈默看着贾青莲。
“孩子，谢谢你，谢谢你！”贾青莲竟然又流下泪来。
陈默慌忙上前用衣袖给贾青莲擦着眼泪，说：“贾老师，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日子总得往前过。”
贾青莲并没有阻止陈默帮她擦眼泪，看着眼前的陈默，她闷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那时候不让崔鸣来城里读书就好了，不到城里读书，他就不会跟社会上的那些坏孩子有交结，也就不会发展到最后目无一切了。崔鸣出了事儿，你崔叔为了保住崔鸣的命，犯了包庇罪。你崔叔给抓进去之后，他们单位的不少同事又向上面检举了你崔叔的一些事儿，你崔叔这次也给判了十五年。”
陈默给贾青莲的话说得吃惊不浅。
“孩子啊，你说我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贾青莲的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流。
“贾老师，贾老师！”陈默马上向贾青莲说说，“以后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娘，不要再难过了！崔鸣走了，你跟前还有陈默！”
贾青莲一下子把陈默抱进了怀里：“孩子，你就是我的亲孩子！”
陈默迎着贾青莲抱着贾青莲，向贾青莲喊了一声“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