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天。一天，黎明时分，杏儿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父亲躺在床上，已经过世了，两眼闭着，面带微笑如同睡熟一般，他身上盖着一块大白布。通往小兵的出租房有无数的小白旗插在路两边，人们穿着孝服，三五成群的，手里拿着小白旗跪倒一片，在那嚎啕大哭。
杏儿从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来，有一种不祥预感。打电话告知母亲，说：“妈，我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已经过世了！”母亲顿时被震惊了，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说：“别瞎说，你这是胡梦乱梦！”杏儿放下心来，说：“知道了！”在杏儿心里，她不相信那梦会变成现实。
可是，她想起圣经的一句话，神的子民，老年人要做异梦，少年人要见异象！这是主把未知的事提前告诉你。此时，她昼夜泪流满面地在主面前为父亲祈福！祈祷完，念圣经的结束语，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这时，杏儿不由地想起九个月前发生的事。那段时间，杏儿迫于生活压力，跟朋友学了做保定的驴肉火烧，在小兵新搬的饭店门口摆摊做生意。那时，她看到父亲吃饭难以下咽，并没多想，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嗓子发炎，吃点药就没事了。可是，吃药多日不见好转，最后，去医院检查，结果就查出父亲得了喷门癌。那一刻，一家人如天塌一般，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后来，姊妹四个商量，让父亲搬回出租房静养。顾石头搬回了出租房，杏儿就隔三差五地去看他，当杏儿说几句温暖体贴的话时，父亲眼泪立马就在眼里打转，很显然，父亲心里缺少温暖和关怀。
后来，杏儿就跟父亲谈心，让他把心里所有的苦楚都说出来。父亲突然哽咽着，说：“我每天得拼命干活，不干活，就怕吃不到嘴里饭。”杏儿忽然惊讶地道：“你咋会那样想？你都干了一辈子了，该享清福了！不管咋样，你有四个儿女，这个不管，那个管，咋会吃不上饭呢？”父亲突然睁大眼睛，认真地望着杏儿，淡淡地笑道：“你说的也是！”杏儿不由地责怪道：“你咋净是瞎想？”父亲突然呜呜地裂开大嘴哭了，说：“你不知道，在饭店，我每天没完没了地干活，楚雏每天拉着个脸，吃饭时，连个笑脸都没有！”从杏儿记事起，从没见父亲哭过，父亲的脆弱从不在儿女面前暴露，如今，父亲是真的老了！
其实，杏儿知道父母从农村来到城里，小兵开着一家小饭店，父母不分昼夜在饭店帮忙干活，来了多少年，干了多少年，从没歇过礼拜天，也没开过工资。最后，父亲却怕自己吃不上饭拼命干活，杏儿为此难过异常。
小兵是干饭店在省城安家落户站住脚跟的，小兵和楚雏所吃的苦，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从上午11点开门干活，一直干到晚上12点，甚至更晚才关门回家休息。小兵正是用他的吃苦耐劳在省城站稳了脚跟，这对于身单力薄的杏儿犹如天方夜谭。
父亲说的话，杏儿是深有感触的。因为她在小兵门口摆台做生意。一般吃饭时，她把一家人的饭都做了，每人舀一碗放在桌上，因为是一家人，别人不吃，她也端不起碗来。那天，她实在饿了，吃了小兵半截黄瓜和客人的半盘剩菜。
小兵立马瞪着眼睛喊道：“你就不能自己去买点菜？你吃了，我们吃啥？”杏儿见状，生气地说道：“我只吃了你半根黄瓜，吃客人的半盘剩菜，又没吃你的菜！”小兵毫不客气地说：“半根花瓜就不是菜了？顾客的剩菜也是我的菜！”杏儿一时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无奈地望着小兵，心一下子就凉了！顾客骑自行车吃饭，小兵偏把自行车一摆遛停在杏儿的摊位前，杏儿看着就心里窝火，把自行车往小兵门口动了动，给自己摊位留出道口。小兵见状，眼睛立马就恶狠狠地盯着杏儿，嘴角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尽管之前，小兵饭店，因为几个顾客吃他做的溜肥肠，食物中毒在附近医院输液，并扬言要投诉小兵饭店。小兵见状就向杏儿求救，杏儿撂下自己的摊位，专门伺候几个食物中毒的顾客。杏儿走进医院病房，看到几个食物中毒的顾客，面色蜡黄精神萎靡不振，就好言安慰，精心照顾。
几天后，顾客备受感动同意和解，提出2千元的赔款，小兵接受和解拿钱了事。当晚，小兵就烤了羊肉串给杏儿吃，事情就算过去了！眼下，小兵却为杏儿吃的半截黄瓜翻脸，杏儿心里就难过异常，眼看，兄妹俩为做生意，已经姐姐不是姐姐，兄弟不是兄弟。那天，杏儿就把做生意的一切东西变卖了，返回农村商店重新想办法。想起这些，杏儿就深深地为父亲悲哀，为小兵悲哀，更为自己悲哀。在金钱利益面前，亲情也就丧失了。怪不得古话说：商场如战场，商场无父子。
后来，在交谈中，杏儿才知道，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狭隘让她叹为观止。
原来，父亲把和母亲每次打架生气的事，都详细记在小本子上。那次母亲说了啥，跟他吵了啥，又为啥吵？那年那月那日那时，父亲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40多年的生气打架，一次不拉地记录下来。他把小本子藏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每天拿出来看，看一次疼一次，看一次伤一次。他在这种伤痛中，把伤痛无限的放大再放大，然后，慢慢地走过他的一生。
杏儿把每次写作当成释放和宣泄，把每次写作当成感情经历的总结和祭奠。过去后，她便身心轻松地投入到新的生活当中。可是父亲，却把那些痛苦深深地压在心底，难怪他会得癌症，这天长日久的挤压，那个人能承受的了？最后，他的身体告急，直至走向消亡。大概这就是规律，生命轮回的规律。
这时，杏儿突然感谢起写作，是写作让她忘记了一切的不快和忧虑，她在全身心投入写作时，忘了世俗一切的烦恼和忧愁，达到了心灵的平和安宁。假如她不写作，不释放，她所受的苦难、压抑和愤懑，或许会走向另一种极端，如同得癌症的父亲。
父亲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姊妹几个就让母亲主动向父亲道歉。母亲就万般委屈，明明她是受害者，被家暴的是她，反过来却要跟父亲道歉，母亲就有点想不通。可眼看父亲生命垂危，母亲还是放下一切仇恨，主动向父亲道歉了。这时，杏儿伸出大拇指为母亲点赞喝彩，那是生命的智者，也是人道作为。让父亲在生命垂危时，还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暖。
那些天，父亲由于多日不能进食，每日身体冰凉，母亲每晚都紧紧抱着父亲，用自己的体温为父亲取暖。母亲的体温是留给父亲最后的暖，父亲在母亲温暖的体温度过了他的最后时刻。杏儿看到这一刻，忽然就落泪了。父亲在弥留之际，在最后的生命时刻和母亲握手言和了。父亲这年64岁，母亲长父亲一岁65岁。这是半个世纪仇恨的结束，是用父亲生命的做代价做交换，这是后话。
另一方面，杏儿想象不出，一向连感冒都没有的父亲，咋会突然得了癌症？这时，她不由地想起古话，破罐子熬过柏木筲。破罐子眼看快打了，人们小心的用就没个坏。用柏木做的水桶，虽然不怕摔，可经不住人们的随意摔碰，最后，先坏的恰恰是柏木筲，这就说明小心跟随意之间的差距！父亲显然属于后者。
接下来的日子，姊妹四个轮流守候，眼看父亲每日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他们一个个都心如刀绞一般。父亲每次吃饭都极其困难。他形象地比喻：“嗓子就跟一个水管一样，说开，哗的就打开了，啥都能吃。说拧住了，立马一口水就不能喝了！”杏儿怔怔地望着父亲，不知该如何应答？
此时，父亲每喝一口水，就不断地咳嗽，开始是一口口白沫子，最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父亲捂着胸脯，蹲在地上，脸色扭曲变形，眼珠就暴突出来。看着被折磨不成人形的父亲，杏儿心如刀绞。这时，她多想得病的是她而不是父亲，她多想用自己的命换父亲的命！
那些日子，杏儿避开父亲，昼夜嚎啕大哭为父亲祈福。可是，坚强的父亲却一天没卧过床，脸上整日挂着笑，目送着来去匆匆的杏儿。
一天，当小兵告诉杏儿，父亲出现异常。她得知，急忙坐公交车往父亲身边赶。父亲出现回光返照，杏儿由于涉世尚浅，根本不懂那些，她只知道父亲突然脚肿的很厉害。后来，她才知道关于男女临终前，有句俗语：女怕肿头，男怕肿脚，这是后话
这时，杏儿以为父亲会好起来，没想到，那却是最后的诀别。那夜，杏儿守在父亲身边，一直安慰他鼓励他。看着父亲痛苦异常，就给他唱圣歌分心。可是父亲可怕的呼吸，让人毛骨悚然，感到一种毁灭一切的巨大力量在威胁着他。杏儿束手无策，看到父亲极度痛苦的样子。那一刻，杏儿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给他安慰和温暖。她因为过度害怕，为父亲轻轻地唱起了圣歌，悠扬的歌声飘荡开来，父亲忽然慢慢地平静下来。
杏儿怕父亲再难受，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说：“爸，你跟我唱！耶和华说，我是避难所，有灾有难，在我里面躲。你在那里求，那里就有我。我与你同在，你还怕什么？”父亲望着杏儿，嘴角动了动，没有唱出来！杏儿见状，摇着父亲的手，说：“快唱，快唱，跟着我一起唱！”于是，二人一起唱道：“你不用怕，我与你同在。你不用慌，因为我是神。我必用右手扶持你，右手扶持你！”
后来，又唱爱心如江河，饶恕人的错，别人对我不好，我不往心里搁。主耶稣钉十字架，舍身救了我。我要认罪悔改，饶恕人的错！人叫我难受，我叫人高兴。仰望救主耶稣，忍耐要学够。主耶稣钉十字架，替我把罪担，我要忍耐到底仁至义尽。父亲就那样跟着杏儿唱，唱了一首又一首，唱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父亲合上眼睛了，杏儿以为父亲唱累了，睡着了，从父亲手里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让父亲背部和头部靠好枕头，自己则从屋里慢慢退了出来。
过了半个小时，母亲进屋看过父亲，突然脸色煞白地走了出来，说：“你爸走了！”杏儿惊得一下子冲进父亲房间，这时，她看见父亲的脸上满是微笑和满足，就像安静地睡去一样。这时，姊妹几个一下子就慌了，慌忙拨打了120。半个小时后，120来了，医生走下车，走进屋，查了查脉搏，说：“已经没有脉象了！人已经走了！”杏儿追在医生屁股后头哭喊道：“医生，求你救救我爸，求你救救我爸！”医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杏儿一下子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做梦都没想到父亲会离她而去，父亲会走的那么急，那么快！不知道啥时候，天上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父亲永远去了，不曾拖累她们一天，他带走了儿女们一生的遗憾和悔恨。
尽管杏儿前几天做梦，梦到有无数的小白旗插在路边，梦到父亲已经过世了，可当事实来到面前，她依然不肯相信，仿佛父亲还健在，父亲的音容笑貌还健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