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吧的境况大抵如此,再看其邻近的书吧。书吧的情况要比咖啡吧好那么一点儿,毕竟此地是唯一免费的,且环境不错,有空调,有格调,总归有很多少男少女喜欢。透过窗户,往往能见着很多学生装束的男孩女孩儿倚在书架上,或者盘膝坐在地,总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然而若是走进去,好好地看看这些青年到底在读什么书籍,就未免有那么一点儿失望了。
读书的学生自然是有的,但是大多数学生还是相中了这儿的好环境,以及无线网络,能够免费上网。因此,手中并无什么书本,或者只是做做样子。
搭眼一瞧儿,实在没什么看头。那就把目光移开吧,移开眼,把目光往读书的那批人身上瞧瞧,总该舒心。一间书吧,若没有几个真正在读书的,岂不是笑话?把正在埋头读书的归拢归拢,瞅瞅人家净读的什么书,让那些倚着书架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羞一羞。但恕我直言,关于这些所阅读书本的目录,却不能深究。这世界上总有一种美是朦胧的,一旦你认真,掀开了罩在你眼前的一层纱,就会发现你所钟念的美还不如朦胧时期。——我真是个乐意小题大做的人,因为此事看来,其实并非我讲的这么糟糕,但我先前说过,我是个蛮认真的悲观主义者,常常因些小事儿而纠结无比,甚至说陷入绝望。
如果不怎么了解我的人,大抵会因为我这悲观情绪而讨厌我,但若是了解我了——你就会发现,这种悲观,大抵是我对这时间的看法。我在世上行走了二十余年,体味不深,但起码知道,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悲剧。这话一出,或许有人反驳,说:非也,那在短暂几十年里,从无到有,走向人生巅峰的怎么讲?照我说,也是悲剧而已。即便他生前有那么多的功绩伟业,他死的时候,幕布下拉的瞬间,也更让无数人感到悲伤落泪。
因此——我知道我有点儿强词夺理,但我仍旧要说:人生就是一场悲剧的演出。这大概是我对人世的看法,要是一旦谈论起我来,那更是了不得了,我会觉得我始终活在悲剧中。“一个人始终活在悲剧里”这说法似乎听起来蛮怪,但倘若认真想想这个世界,又觉得是那样的稀疏平常,似乎就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儿。
我们刚才说到,要看看这几位认真的学生所读的书目,把眼睛往里觑,倒看到了几部最近热卖的杂志,还有几本封面花哨的小说,印着个漂亮的彩绘女生,卖相十足,而且书的名字也极富有诗意,都是少男少女所钟爱的一切。把书翻开,啧,纸页色泽光亮饱和,也是一等一。但如果再往里觑,觑到字里行间,再在里面找点儿东西,可就有点儿难了。文字里讲了什么?
大概是一少年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故事凄美到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地步。凄美是真的,但大概仅此而已。有几个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时不时掩卷,大概并非思考,而是将自己带入故事中的女主,想着跟自己的王子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呐,故事的动人之处,也是作者的成功之处,这倒无话可说,可我要诟病的,绝非这一批优秀的作者,而是这一批不怎么优秀的读者。
我看到他们,大概想到了十六七岁的我,那时的我大约也沉浸在这些文字之中,并且难以自拔,总在读书之后,享受到一丝快意,然而这快意毕竟只是一时,再往后,大概就微薄的厉害,再往后,就什么也觅不到了。这样想着,就深深地懊悔起来,懊悔当时把两只眼睛和一颗心陷在里面,倒失却了读书的好时光。我倒是极力想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告诫他们,说:放下这书,拿起那书,赶紧去学习!然而并没有人去听,他们依旧倚在书柜上读地津津有味,对我刚才的告诫充耳不闻,他们不听倒也对,毕竟这只是来自失败者的告诫。
想到了这儿,就没什么念头再去想别的,因此跟代贤搭起话来。问起代贤的梦想,她大概是吃了一惊,然后用怪异的眼神看我,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就问她我这样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倒没什么不妥,”代贤说,“就觉得你是一个蛮怪的人。”
这话说的,倒使我好奇起来,因此下问。她说:
“我有那么多的朋友,相处了那么久,还没有谁问过我的梦想。”
我哑然失笑,说:“就因为如此?”
“正是如此。”
“那么,可否告知你的梦想?”我问。
“当然,”她倒是爽快,“不过你得先讲给我听。”
我笑,点头同意,并且告诉她,我的梦想就是要开一间这样的店。
“我们刚才路过的‘有间大树’?”有间大树就是刚才那个书吧,咖啡吧,网吧合一的店的名字。我点头说是。
“太假了,”代贤说,“你完全是想到才说嘛。”
我说:“不然我为什么会问你的梦想?我不是由梦想想到了它,而是由它想到了我的梦想。”
代贤沉默了一阵,然后说:“当真?”
“自然。”
她不信,但我又不肯接着开口,于是她只得选择相信我的话,然后说: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还从未想过自己的梦想。”
“怎么能没想过梦想呢?”我惊讶地说,“人总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并该知道如何为此而活。”这话说的,太像十七八岁的自己,多少有点儿故作成熟,但是现在讲出来,倒觉得有些滑稽。
听我这样说,她倒是笑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然后又说:“刚才的话说的也并非准确,要是确切来讲,我还是想过的。”
“那怎么——”
“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想,但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代贤说。我深知她说的不是假话,因为我也常常如此。长时间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不知道究竟如何去做,这大概已经成为让我苦恼的原因之一,就是这样对未来的思索。
“现在往深里想,总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去实现。”
“怎么会没有时间,”我说,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还年轻嘛。”
“这倒是,但梦想的实现跟年轻与否并无关系。”
“……”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我并不怎么认同她的观点。照此话看来,她大概是一个比我还要悲观的人,但倘若陈晗还在这里听我们讲话,她或许会很激烈地反驳她的观点。陈晗大约是个蛮有心力的女生,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总觉得她对自己的每一步都走的好,她有十足的信心,在将来面对生活将其战而胜之。相较之下,我就有点儿相形见绌了。
“现在的话,连好一点儿的生活都难以维持,更何谈什么梦想,”代贤说,“但假设非要说的话,倒未尝不是没有。”
“愿闻其详。”我说。
“仅仅是嫁给一个好男人,组成一个蛮不错的家庭。”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