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门敞开了,伽兰、启远陪着子蔺出来。
初升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子蔺还是眯了眼眸,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
一身御赐的明黄铠甲,紫金束发冠明光盔,深红色莫家军的披风,给足了他面子。
昨晚一个禁军头目被处死,皇上下喻,靖国候就是被此人构陷入狱。
皇上和臣子的面子都有了,唯有随便的一条生命就这样被殷帝抛弃了。
太子景翼代皇上为靖国候莫子蔺出征送行,托盘上放着御赐的酒壶和酒盅。
启远用身体挡住,回道:“殿下,侯爷的身体不宜饮酒。”
子蔺拉开他,摇头:“放心,陛下这会儿还要用我。”
说完,子蔺也只抿了一小口,剩下的祭了天地。
景翼让卫兵牵过一匹黄棕色的战马,这也是殷帝赏赐的。
子蔺看着前面自己那匹黑锥,没有接马缰。
伽兰凑近道:“主子,上车吧,我做了改装,一般的刀箭刺不穿。”
子蔺暗笑,猜到自己属下定会防范,但他们怎会知道殷帝的所有手段呢。
他回身对景翼拱手:“请殿下转告陛下,我会如他所愿。”说完走向马车,在上车前的回眸时,淡淡说了句:“梅朵,上车。”
梅朵早来了,跟着长林在一边看着,觉得子蔺就没往她这里看一眼。不过她不怪他,他活着出来比什么都好,那阳光下的高高身影早把她的心融化了。
梅朵唇角微翘,带着一脸地餍足,很自然的走向马车。她本是一跃就能上去,却偏偏把手伸给了一旁的子蔺。
子蔺无奈笑笑,顺从的一手揽着她腰,一手托着腋下,把个武功不弱的姑娘抱了上去。
他还未回手抬腿,便觉一股大力把他提了上去,脚未站稳,身子便栽进车门内的梅朵怀里。
“胡闹!”子蔺有些愠怒。
梅朵却没笑,两手抱着不放,皱眉道:“怎么回事?”
她怀里的三哥空有一副身架,耀眼的铠甲下却是又瘦又弱,她用力把子蔺按坐在车上,就要去摸他的手腕。
子蔺毕竟是男人,刚才他是被梅朵弄的措手不及,现在腾出手把梅朵往对面的车厢壁上一摁,姑娘便乖得挣脱不了了。
子蔺知道她想什么,回答了她的疑问:“听着,这天牢你以为是好坐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梅朵不闹了,她起身帮子蔺卸下铠甲,解开袖袢,手腕明显的两道磨痕,一看就是破了结痂,结痂又破。
她忍着眼泪,从车上备的水壶里倒了盅温水递给他。
子蔺怕她追着再看,把脚挪挪道:“没事,都是皮外擦伤,两天就好,他们没动刑。”
梅朵不说话,回到子蔺身边坐下,一本正经道:“这次回北凌,再也不要回来了,莫家军指不得,可北凌还有七万军队是你的,凭你的威望,他们不会背叛你的。”
子蔺没说什么,默默喝完手里的水,说道:“梅朵,你信我吗?”
“信,我信。”梅朵回的一点不犹豫。
“信我,就先回家,你偷着出来很久了,家里一直惦记。为此,你三哥放下手里的买卖在这里等你。听我话,回去吧,在家里等我。”
最后这句他是鼓足勇气说的,不是无奈他不想骗这个痴心的姑娘。
梅朵这次没有立刻答应,一双晶亮的眸子探索着子蔺的神情。果然见子蔺心虚了,把脸扭到一边。
梅朵再次确认:“你说的是真?你可是答应过我,不再骗我的。”
“对,我答应过,”子蔺定定神,换做一脸坦荡地看着她:“我不会食言。”
“那,打完仗你要娶我,也不会食言?”
子蔺压制着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决心骗她到底:“好,你等我。”
梅朵这下放心了,温柔的像只小猫,无比满足的伏在子蔺身上。
子蔺心里叹气,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呼出的气息在他胸前缠绕,不觉心里一阵悲伤。
虽然自己不像她那样爱的深,可这一段日子,好像也把她当做了自己所爱一样。不舍得,这个想法他竟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可这念头却是不该有,因为他们没有将来。他只能在心里默念,梅朵,我很感激你,是你陪我最后这段的日子,真的,我真没想过那人会是你。
他掏出怀里的东西塞到梅朵手里:“听着,等过了红岭镇,你就与你三哥回山庄。我需要尽快赶到北凌,拓跋溟来者不善,他若得逞,不止北凌陷落,你们也难逃罪责。”
梅朵猛地抬头:“你知道了?”
子蔺弹弹她额头:“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吗,伽兰不敢瞒我。要不是老柳坐镇鲜卑军,谁知拓跋溟动什么念头。”
“可他也不能食言啊?”
梅朵说着起身,一把华丽贵重的长匕首滑落下来,她伸手接住,北辰七星!也叫紫薇剑,当年救过自己的那把剑,自己死后它仍然在三哥手里。
子蔺把剑拔出,黑黝黝闪着一道道蓝色荧光,他看着,声音低沉:“它上面载着我一段不堪的往事,我永远还不清的一笔债。”
他重新插回剑鞘:“送你了,这把剑很名贵,你留个念想,好好保存。”
“念想?”梅朵纳闷,好端端人在这里,留什么念想。
子蔺一想,随即笑了:“就是送件礼物,想什么哪,你权当替我保管。”
“哦,”梅朵应着,看着紫薇剑,突然道:“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就是,就是我的---”她在想,怎么告诉三哥她是子期转世而吓不到他。
子蔺却摆手道:“这事战后再说吧。”事已至此,他知道的越多欠的越多。
“可我--”梅朵不想继续瞒着,可对面的子蔺已经打开车窗,把伽兰叫了过来。
伽兰知道主子有要事,把头从外面探了进来,看了梅朵一眼,会意的笑笑,把梅朵要说的话笑了回去。
子蔺低声嘱咐:“你们不要跟去北凌了,这一路殷帝不会让我有事。趁着他同意,马上送侯府所有人去陵川,你们护送到营口再去北凌,把所有人都撤回北凌,一个不要留。”
“那殷歌不留暗桩吗?”
“不留,用不着了。”
伽兰和梅朵眼一亮,这是要与殷帝撕破脸,反了?
子蔺也不解释:“去吧,再让人去侯府,把我自己的战甲拿来。”他回身捞起一身御赐盔甲扔给伽兰:“放到府里就留给皇室吧,我既然放弃景姓,不用他假惺惺。”
梅朵一时也不愿让三哥分神了,心里为他不值,毕竟殷帝与他是叔侄,皇家冷血无情,这个景姓充满血腥。
在红岭镇,已经乘马车歇了两天的子蔺,身体恢复了七八,换了黑锥,与梅朵和长林告辞。
梅朵依依不舍,边走边看着子蔺一步一回头,不舍得离开。
这次离别难免不是永诀,子蔺心里也不忍,他咬牙回身,挣断了梅朵的视线。
碧玉怀里的小银狐猛地挣脱,吃的圆滚滚的身子像球一样滚到子蔺脚边,吼吼的叫着,扯他的靴子和披风一角。
梅朵一怔,跑了回来,使劲抱起银狐:“你怎么了,是不让他走?”
银狐被箍住不能动,一副小狐眼急的泪汪汪地,带着怜悯看子蔺。
梅朵心里一紧,也傻呆呆地看子蔺,此时箭在弦上,他怎么能回头呢?
小银狐是子蔺救的,难道通了灵性?子蔺感应到了,他抓过银狐:“小东西,你懂什么,回去!”
他一扬手,银狐越过梅朵,飞到碧玉怀里。
这下它不叫了,眼里冒着星星晕头转向,汪着的泪流下来。
碧玉被惊到了,谁能见过流泪的狐狸,她看向小姐。
梅朵的眼也红了,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三,侯爷,你要好好地,活着回来娶我。”梅朵这是最后对子蔺说的话,她无法留住他,只是想听他个保证。
“好,我答应你。”阳光下的子蔺神采奕奕,这是他努力克制、唯一能留给她的安慰。
怕梅朵再一次牵住他的脚步,子蔺上马,带着侍卫们先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