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露宿街头，觉得有点冷，但莫小名睡得还挺好，只不过凌晨五点多便被一个清洁街道的阿姨吵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
不一会儿，天色已渐亮，远近各处开始悉数听到了人与机器的声音，莫小名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猜测今天又将会是个好晴天。
他整理了一下发型，然后暗暗咬牙切齿地发誓：“从今天开始绝不再轻信他人，绝不再被骗了。”
接着背起背包便走了。
他先来到路边一个小摊前买了一份肠粉吃，缓解了些饥饿感，想再吃，但考虑到必须省钱，他忍住了。
他将仅剩的两块钱收好后便开始到处找工作。
由于临近春节，来街道边招临时工的单位也比比皆是，甚至有人打出了“诚聘酒店女公关，日结三千”的广告，引来大批男人围观。
莫小名历经百转千回，最终找到了一份自觉比较可靠和满意的工作——搬家具，工资每天一百块，包吃包住，共做八天，到期结账。
莫小名心下盘算，八天后便是大年三十，到时他还可以拿到八百块钱回家过年，这也算不错了。
即便工作很累但也只是八天时间而已，咬咬牙挺过去就没事了，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唯一略感担忧的是来招工的是个中介，但对方已表示绝对不向工人直接收取任何费用，最后包括莫小名在内的五个中青壮丁便被一辆面包车带走了……
八天过后，元月三十，也是农历大年三十，中国到处洋溢着春节的气息。
莫小名和其他四人在家具店老板手里各领到了五百块钱，不免纷纷表示抗议，因为之前说好了是每天一百块的。
但那老板却说有三百块给了中介了，他与中介有过口头协议，若谁有异议就自己找中介谈去。
于是便有人打电话给中介，只是对方的手机一直都在友好地提示说：“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过期！”
众人无奈只能作罢，接着便散伙。
莫小名也重新背起了背包准备回家，他要赶上午十一点半的最后一趟回家的班车。
不过由于平白无故被别人吃了三百块血汗钱，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难以释然。
要知道在搬家具的八天里，他没一天过得比狗好，天天被领队与客户无情使唤与辱骂，而且在搬运过程中被家具砸伤弄痛也是常有之事。
其工作之辛酸一点都不亚于他之前在医疗机械厂里“打大轮”最惨之时。
因而每每念及此处，不免心生怨恨，愤愤不平，但如今事已过去，他也只能暗暗咒骂那个黑心的中介和老板不得好死了。
他也便是在如此纠结的心情下，大约在上午十点之时，再次来到了那个倒霉的汽车站前。
与之前的两次不同的是今天车站内外行人特别的多，远远望去像是有一群可怕的吸血鬼在涌动。
莫小名真恨不得自己是孙悟空，可以立即用火眼金睛识别出暗藏或佯装在其中的妖魔鬼怪。
他心有余悸地往车站大门走去。
忽然，一个四十多岁的灰衣男子迎了过来说：“老弟回哪里？”用的竟是莫小名县城那边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太老实了，莫小名随口应了一句：“回横县。”
“哦，你订过票没有？”灰衣男子说。
“没有。”
“没有啊，也不要紧。吃过饭没有？”
“没吃。”
“那你跟我过来，先吃饭，那边有个快餐店。”他过来拉住莫小名的手。
莫小名犹豫不动。
“你别想进站买票了，里面的票要贵多四五十块钱。还是快点走吧，你看都十点半了，那边还有一个人等着，也是横县的。”灰衣男子边说边拿出手机似乎在发信息。
莫小名还是十分犹豫。
不一会儿，灰衣男子手机忽然响起，他接了电话说：“喂，你好……哦，你订过票了是吧？……嗯嗯，好的，要记得是十一点半的车，不要迟到啊。”
说完收起手机对莫小名说，“老弟，快走吧，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从后门进去放行李。”
莫小名半信半疑，但竟也莫名其妙地跟对方走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车站后门附近的一个小快餐店前，这里行人较少，其中有一个年纪与莫小名差不多的短发青年正坐在一个大行李袋上玩手机。
灰衣男子向他打了声招呼说：“吃饱了是吧？”
他笑了笑，说：“吃饱了，可以去放行李了吧？”
说的也是横县话，莫小名听后顿时放心不少。
“再等等，等他吃完一起去。”灰衣男子说。
然后餐店老板娘热情地给莫小名上了饭菜，才吃了几口忽又听灰衣男子对短发青年说：“你先交钱吧，我先拿钱去买票，不然保安不给进去。”
“多少钱？”
“四百七十。”
莫小名听到后当即喷出了一口饭，惊道：“那么贵？”
“春运嘛，而且是最后一趟车，大年三十回家算便宜了，站里面还卖五百二呢。”灰衣男子说。
“是啊，刚才我都问过了，确实要五百二的车费，咦，那你拿四百七去怎么能买到票？”短发青年说。
“我们与车站有长期合作，这些事情早由我们内部搞定了，你们不用担心。”
短发青年恍然大悟，说：“妈的，去年车费也才四百，今年……”
“去年大年三十的车也都是四百七啊。”
“呵呵，我好像每年都是坐你们的车回去吧？年年都是你来收钱开发票，你们挣钱容易啊，不像我们这些出门在外打工的，难啊，今年差点连车费都不够回去。”
“嘿，年轻人说什么话啊。你们不懂的，我也只是帮老板打工而已，你以为这些钱都是我的啊？我们整天跑来跑去也没几个钱的。
行了，快点拿钱出来吧，等下还有其他人过来，早点办完事早点上车准备回家过年。”
灰衣男子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支圆珠笔以及一本巴掌般大小的笔记本，莫小名看到打开后的本子里整齐地记录着一排排电话号码，部分号码后面还画着勾或叉。
“四百七十，快点。”灰衣男子说。
“每年都坐你们的车，不能优惠一些么？四百五怎么样？”
“不行不行，经常坐我们的车回去的人多了，要一视同仁。我们的车费都是统一定价的，我也无权更改，我还希望你们能免费回家呢，只是我们老板不同意啊。”灰衣男子苦笑说。
短发青年无奈只能掏出钱包，仔细数够了五张百元大钞，然后满脸不忍地将之递给了灰衣男子，后者接过说：“有没有两块钱？还要交保险费呢。”
短发青年再递去两元零钱，对方再找回三十块给他。
莫小名开始为自己钱包里的四百九十多块钱感到暗暗心痛，乃至忽然产生了一丝放弃回家过年的想法。
可想到家中的亲人，尤其是还有一个身体不是很好的爷爷，他还是坚定了回去的念头。
此时，灰衣男子用笔在其笔记本上的其中一个电话号码末尾认真地打了一个勾，忽然转眼看向莫小名，说：“老弟，你也先把钱交了吧，我好一起买你俩的票。”
“这……等我吃完饭再说吧。”莫小名心存犹疑。
“你在这里吃，我去买票就行了啊。”
“我吃完再去吧。”
“哎呀，老弟，你怎么这么啰嗦呢？现在都差不多十一点了，等下我还要帮其他人登记和买票啊。”灰衣男子有些生气地说。
“我吃快点就行了，很快的。”莫小名说。
“老弟，现在那么多人要回去，你又不是提前订票的，等下突然多来那么一两个人，到时候座位没有了，你有钱都买不到票，看你还能不能回去过年？大家兄弟老乡的你磨蹭什么呢？”灰衣男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要不我现在跟你一起去买票吧，你一个人去……”莫小名总觉得不妥，既担心买不到车票回家，又害怕其中有诈。
“是啊，我也跟去买票吧。”短发青年忽然说，这话在莫小名听来非常受用，证明短发青年也是有所顾虑的，此刻两人已然心照不宣地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只是短发青年为了不让灰衣男子误会，又忙补充说：“去看看靓女也好，呵呵……”
“好吧好吧，你们跟我一起去吧，啰哩八嗦的！”灰衣男子有些厌烦地说。
莫小名与短发青年相视一笑。
“不过不能带行李进去哦，后门也有保安看管，你们总要留个人看行李吧？”灰衣男子又说。
“那我留下吧，让兄弟你看靓妹去吧。”短发青年对莫小名说。
“哦，那好。”莫小名脱下背包，不禁又犹豫一下，自己除了钱之外的全部家当都在这背包里，虽不怎么值钱，但若被人拿走也实在不妥。
他暗暗瞥了一眼那个短发青年，见其眼神闪烁，嘴角微扬，似乎也非善类……
他不能太轻信他人，他不再敢太轻信他人了，于是改口说：“我看我还是留下看行李吧。”
“有靓妹都不去看啊兄弟？”短发青年说。
“呵呵，不了，你去看吧，我在这里吃饭，顺便看行李。”
“你……唉，真是的，年轻人怎么磨磨蹭蹭的！好吧好吧，老弟你拿钱来，我要快点去买票了！”灰衣男子有些恼火地说。
“好好。”莫小名忙拿出四百七十二块钱给了灰衣男子。
“走吧走吧，都过十一点了。”灰衣男子向短发青年催促说。
后者反复叮嘱莫小名务必要看好他的行李后，便与灰衣男子一道走了。
待两人刚一消失，莫小名立马觉得很不对劲，急忙赶上前去，但哪还能见得到他们的踪影？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骗了，不禁万分悔恨，心中更是一阵慌乱与刺痛。
自己怎么像中了邪一样，不明不白地就信了对方，还老老实实地把钱送了出去，甚至觉得不赶快给钱还对不住人家似的？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发誓了不再轻信他人，不再上当受骗了吗？为什么最后还是被骗了，而且被骗得那么惨?
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伙的，那短发青年实际是个托儿，两人一唱一和，一拍一搭合起来骗他，他一时竟也没识破。
其实他也曾有所怀疑的，但却因为自己的性格与利益心等因素的影响，导致了这个悲剧的发生。
他忽然产生出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心中满是懊悔与自责，不禁想起了网上流行过的一句话：“这世上不是骗子太多，而是傻子太多了！”
“我真是个傻子！”莫小名鼻子酸酸的，却不敢落泪。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回了快餐店前，转头便见到了原先热情洋溢的老板娘冷冷而鄙夷地向他翻了一眼，接着便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不屑再看过来。
莫小名似乎从她的脸色上读出了几句话：“老娘干两天也没四百块，人家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坑了你四百七十二，你傻也不要在老娘眼皮底下傻啊！”
他顿感无地自容，真想挖个洞钻进去永远不出来了。
但他强自镇定了下来，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仍抱有幻想期盼那两个人的归来，因为短发青年的行李袋还在这里。
但他等了大半个钟头，目标还是没有出现，他确信自己的钱真被狗叼走了。
他尴尬地朝快餐店看了一眼，见那老板娘似乎还在黑着个脸工作，她虽没有看过来，但莫小名能感觉得到她双眼的余光是瞥在自己身上的。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去打开了短发青年的行李袋，发现里面装的不是什么衣物，而是几袋废纸、塑料瓶等垃圾。
这个行李袋还是所有东西中最值钱的，估计值两三块钱吧。
莫小名淡定地将袋子的拉链拉好，再轻轻地放好它，随即默然地走开了。
他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蹲下抱头抽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