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名走到领料处，看见小蝶正束手无策地盯着地上摆着的一大框踏板，神情无奈之极，于是二话不说便去将那框踏板搬上了叉车，帮她拉到岗位旁，整整齐齐地放好了。
“谢谢。”小蝶羞涩一笑。
莫小名说：“不用。”又埋头苦干去了。
他一早便对小蝶心存好感，总有一种想去献殷勤的冲动，工作时也是不自觉向她多看几眼，但就是很少主动去搭讪。
很快流水线重新开工，王磊叫回黄爽，开口就劈头盖脸地大骂：“狗日的黄爽，你竟然‘放空’了那么多？”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那几辆轮椅都是他打不过来“放空”过去的，导致没打靠背便下线，只能等到最后或有时间再在线下补打。
“你……”黄爽想反驳。
“你什么你？”王磊马上抢话。
“你……你……”
“还你？再不快点干活，等下又打不过来了！”
“你……”
“快打你的螺钉，老是搞得这里停线！”
黄爽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呵，主管，你有什么秘方吗？脸皮保养得这么厚。”莫小名实在忍不住了说。
线上顿时笑声四起，而小蝶的一个娇笑更是让莫小名心花怒放，恍若自己忽然了成神一般，受万人崇拜。
但自此之后他没一天笑得出来。他当即被王磊调到了“打后轮”的岗位上，理由是希望并要求他们都能多掌握一些工作技能。
“打后轮”又称“打大轮”，是这条轮椅线上公认的最辛苦劳累的工作，据说很多人就是干不了这个而辞职的。
轮椅的后轮通常比前轮大好几倍，虽然不是很重，但用来紧上螺母的气批却是极其笨重，足有二十斤上下，工作时只能用一只手握住它，且它还会产生非常强烈的振动，有种势要将操作者手骨振碎的感觉。
员工在作业时还常常需要哈着腰移动，或蹲或跑，搬车架和轮椅等等，又忙又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莫小名刚开始还能坚持着做，但之后王磊偏偏像个跟屁虫一样出现在他身后，一边不断催促，一边自吹自擂，说自己以前做得比他快不知多少倍等等。
莫小名听得心烦意乱、气怒交加，效率便很快降低了下来，以致偶尔出现了打不过来的情况，这时王磊便又大喷口水骂什么东亚病夫之类。
更可恶的是，王磊每天还把流水线的速度开快了一点，让众人更是忙上加忙，累上加累。
尤其是莫小名，有时候一蹲一起太快了甚至觉得喘口气都有些困难，他暗暗心惊这样下去死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拼命他还是被王磊骂作东亚病夫。
“我有时候真想把气批往他脸上砸去！”莫小名私底下常对黄爽说。
但毕竟要生存、要挣钱，莫小名强忍住了，虽然他每晚都是穿着湿透了汗水的厂服回家，虽然他腰酸背痛得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虽然他晚上睡觉时双手发抖，常握气批的右手更是疼得让他难以入眠。这一切他都忍了，连同热滚滚的泪水。
不过到了九号这天，莫小名实在顶不住了，因为他的右手旧伤复发，手腕处的骨骼疼痛不已，连上厕所撕卫生纸都几乎做不到了。
他不得已向王磊请假：“主管，手疼，请两天假。”
王磊白了一眼：“东亚病夫就是东亚病夫，才做了几天就不行了！”
莫小名忍住怒气，说：“旧伤复发，小时候这手摔伤过，现在很痛。”
王磊说：“一点点伤就请假，不批！”
莫小名说：“现在翻个手都翻不了，还怎么做？”
王磊不相信地说：“还不如说你的手废了！”顿了一下，又说，“上次压轮胎也说手疼，最后不是也能做了吗？”
“上次主要是皮外伤，现在伤筋动骨，真的做不了了。”莫小名一脸严重地说。
“别说了，不批就不批，工作去！”王磊斩钉截铁。
莫小名再苦苦哀求但都无济于事，
此时适逢中午休息时间到了，黄爽走来对莫小名说：“他……他不批……你？”
莫小名摇摇头，有点哽咽地说：“下午再问他，不批我就辞快工！”
黄爽厌恶地说：“我……我也不……不干了！过……过两天我也……辞了……”
“会被扣钱的。”
“不……不管了！干……干……干不下去了！”
黄爽的话突然增强了莫小名离职的决心。
于是下午一开工，他便再去向王磊请假，请求多次无果后便毅然决然去办公室办了离职手续，无论王磊、李威等人如何改口留人他都不做了。
由于是辞快工，他只能领到F市的最低工资一千三百元人民币离开。
这是厂里的规定，他也不懂是否合法，即便懂也无可奈何。
如此他就等于之前有半个多月是白干了，虽有遗憾，却感到很解气。
临走时还悄悄拜托了黄爽找个机会向小蝶讨个QQ号码，然后发到他手机上。
黄爽爽快地应承了下来，那个时候，莫小名忽然感到他不再结巴了似的。
最后莫小名再深情款款望了小蝶一眼，离开了。
没了工作，莫小名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想回家却又觉得房子没到期，不住白不住，况且手伤未好，也不方便回去。
于是打算住到二十号，养好伤刚好回家过年。
意外的是他的手伤第三天便恢复正常了，他却也还不想回去，整天呆在宿舍里晚睡晚起，玩手机、看电视。
他也曾数次给黄爽打电话或发信息，尤其想知道小蝶的QQ号码，但对方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没任何回复。这不禁令他心烦意乱。
十四号，中午，阳光明媚。
莫小名出来走走、散散心，顺便在取款机上汇了两百块给萧风，后者走前留了一个银行帐号下来。
只是近来萧风似乎消失了一般，电话打不通，短信没见回，QQ也没在线。
但不管如何，莫小名还是先把钱给还了，因为他知道现在准备过年，谁都需要钱。
然后莫小名走去街边一家粉店吃碗螺丝粉，忽然听到隔壁奶茶店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今……今……今晚真不……不用……加班？”
原来是黄爽，莫小名一阵惊喜，正要结账走过去，却听到：“不用加，我的话都不信？狗日的，我可没你那么卑鄙去骗人，把那个东亚病夫都骗走了！”
莫小名心中一紧，这是王磊的声音。
“是……是他……逼……逼我的！谁叫他……他总是……对小蝶她……她眉来……眼去的？”黄爽说。
莫小名一脸苍白，仿佛吃再多辣椒都难以恢复血色。
“他……还叫我……帮……帮忙要小……小蝶的Q……QQ！我有……那么笨……笨么？”说完呵呵直笑。笑的时候，他不结巴。
莫小名咬牙切齿，手紧紧抓着筷子直发抖。
“你们都喜欢小蝶，可以公平竞争的嘛。”王磊说。
“公……公个毛！不……卑鄙…一……一些，怎么追……追得到……女人？”黄爽说。
王磊满嘴发出佩服之声。
黄爽又说：“那……那个东亚……病……病夫……现在应该……还……还以为我……辞……辞工了呢！”
王磊说：“估计他还在等你把小蝶的QQ发过去呢，狗日的，再过两天你们床都上了，还发个毛给他！”
“小……小声点！”黄爽惶恐。
“你怕个毛啊？店里的都是老熟人！”
说完，店内笑声一片。
莫小名怒不可抑，真想立马拿把菜刀过去砍死那两人。
“好了，黄爽，快叫你妞回来，去买包卫生纸都那么久，要回厂了，下午还得开工。”王磊忽然说。
“主……主管，这些事……你可别跟……小……小蝶说啊。”
“放心吧，咱们好歹也算同省老乡啊。”
“谢……谢了……主管！改……改天再请……请你……喝酒！”
“哈哈哈……好好好……”
“嘿，小……小蝶回……回来了。”
“嗯，回去吧。”
于是黄爽付了钱，与小蝶搭着王磊的摩托，咔咔几声开走了。
莫小名忙跑出店外，遥遥看到车后小蝶长发飘飘的熟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飞扬的风尘之中。
莫小名如死尸般僵着，他忽然有种感觉：若此刻他体内血量充足，只需稍稍一发力，定能将痛苦的鲜血从嘴中喷到月球之上。
“喂，你还没付钱呢！”粉店老板娘突然在他背后叫嚷。
莫小名吓了一跳，乖乖回去付钱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