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异常寒冷，莫小名无精打采地去上班，先是迟到了三十秒钟被主管王磊臭骂了一顿，然后便被安排去压轮椅的后轮轮胎。
莫小名没做过这道工序，难免笨手笨脚，老久都没压好一个。
“你搞什么鬼？压半天才压好一个！”王磊作风向来严厉，说话更针针见血。
“我没压过嘛。”莫小名说。
“很难压吗？我不是教你方法了吗？”
“需要适应的嘛。”
“那么久了还没适应？这跟自行车的轮胎没什么两样，你这都不会吗？”
“我没修过自行车。”莫小名说。
王磊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说：“中午吃饭前必须给我压一百出来！我都压了二十个了，你才压了五个！如果是个人计件你连饭钱都挣不到！”
于是莫小名认真使劲去压，他也不相信自己和王磊的差距竟会如此之大。
但压了二十多个后，他右手拇指不自觉地生了一个大水泡，几乎盖住了整个指面，轻轻一触即疼痛万分，于是不得不将速度放慢了下来。
“磨磨蹭蹭的干嘛啊？”王磊见状催促说。
“我手起泡了。”莫小名委屈地说。
“你不会戴个手套吗？”王磊责备说。
“泥马的，开始压胎时也不提醒，现在受伤了才说！”莫小名暗骂说。
他之前看到王磊赤手压胎，自己也效仿去做，而且刚开始手也没感觉疼，因此也没想到要戴个手套。
如今听了王磊说后，便赶紧去找来手套，戴在右手上，因为他压胎主要是用右手压。
只是才压了一个，他便摘了下来，因为压胎时手套将大水泡磨坏了，流出了一滩水，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干嘛停下了？”
“手疼。”
“我都没带套，我怎么不疼？”
“你都干了五年了。”
“这工作猪都能做！”
“所以你能做我却难做嘛。”
“妈的，真是东亚病夫！”
莫小名气愤不已，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骂过他呢，居然说他是东亚病夫！
“东亚病夫，别拖车间的后退！快点做！”王磊再大声呵斥，几乎整个车间的人都听到了，随即便传出了几个笑声。
莫小名怒不可抑，虽然他知道王磊这样说有开玩笑的成分，但确实也伤了他自尊，不过他终是强忍住不发作，并且忍痛继续压他的轮胎。
待熬到了吃饭时间，莫小名的拇指已疼得直发抖，但也只压了七十个轮胎，不免有些后怕，然后直觉便告诉他下午估计干不了活了，于是急忙向王磊请半天假。
王磊先是将他狠批一顿后再伸出右手说：“你看，就你的疼而已吗？我的就不疼？”
莫小名看到他手指发红，生满了茧，便说：“你习惯了，皮厚。”
王磊说：“那你就好好干，做习惯就不疼了。”最后说什么也不批假。
于是莫小名只能咬牙忍痛顶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快加完班了，得以暗舒一口气，却听王磊忽然宣布说明天早上七点出货，今晚要通宵赶货。
车间顿时怨声载道，民愤激昂，于是纷纷罢工不干，但谁也不敢走开。
王磊苦劝无用后便叫了主任李威过来，但终究无计可施，双方僵持近一个小时。
莫小名焦急如焚，他的拇指虽然包了创可贴，但仍是隐隐作痛，加上天气严寒，疼痛感更深，若真要通宵作战，那不是要了他命？
他无时不盼望有人可以带头离开，但左顾右盼也只看到那些人虽喊得大声却始终只是相互不断使眼色怂恿他人行动，自己只站着不动。
此时一个性子颇急的老员工忍不住大骂说：“妈的，物料那么晚才回来，而且下班才通知说明天要出货，还干个屁！”
人群忽又开始骚动起来，但仍是无人敢走。
莫小名故作镇定，暗暗观察着局势，忽然想到了一招，说：“上个厕所。”便走出了车间。
其他员工见到有人牵头离开，便也纷纷效仿跟走了出来，很快二十多人聚在了一起，也不知谁嚷了几句后，这些人便成群结队地走回家了。
最后莫小名独自返回车间，见到只剩下几个管理人员，故作吃惊地说：“人呢？下班了吗？不是说赶货吗？”
李威泪花圈动，拍拍他肩膀，说：“你这小伙子还算听话，不像那群家伙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莫小名谦虚地说：“他们也许急着回去办事，我没什么事。”
李威点点头，忽然指向他手指说：“你手受伤了？不要紧吧？”
莫小名微笑说：“一点小伤而已！”
一旁的王磊忽然说：“好，小名，既然你没什么事，今晚就辛苦一下，你一个人通宵吧，即便赶不出什么货，也要给那群人做一个表率！释放出正能量！”
李威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莫小名心脏一抽，立马严肃地说：“主管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这样做效果可能也不是很好，因为有些人无论你怎么发光发热他都不会感受得到温暖的，屎就是屎，它是不会因为你多拉几次就会变得有责任心的。”
几个管理人员听后皆恍然大悟，于是李威也只好无奈地放莫小名下班回家，因为留他下来确实也没什么用。
当莫小名走出车间门口那一刻，他双手握拳，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我不是东亚病夫！”
回到家洗澡、洗衣服时，所伤拇指一沾水便像撒了盐一般，疼痛难忍，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落魄的游击战士，遍体鳞伤，凄惨无比。
第二天带伤上班，莫小名在早会上被李威隆重表扬了一番，其它员工则被痛批了一顿，不过他们都觉得只要不被扣或多扣钱便值了。
当然这些人中也有对莫小名的人品表示怀疑的，不知该感谢还是鄙视他为好，于是只能斜眼相看，保持距离。只有临岗的黄爽与之相对交好，虽平常少有往来，但上班时却相处甚欢。
黄爽与莫小名一般都是在轮椅流水线上做装配工作，偶尔被临时调配去做其它活儿，比如昨天后者被安排去压轮胎。
轮椅线共八个普工，缺个线长，王磊代管。
黄爽专门“打靠背”，即用气批将螺钉打入轮椅背垫进行固定，他下一道工序是“拧前轮”，由莫小名负责。正因挨着岗位，两人交流得才更多。
不过黄爽有个缺陷，说话很结巴，因此常被别人取笑。
只是莫小名从没笑过他，看到别人故意学他结巴地说话，还常常觉得有些愤怒。
好在黄爽自己倒也活泼开朗，没太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或者也是习惯了。
“黄……黄……黄……爽啊，你螺钉够……没……没有？”王磊扯开了嗓子问。
旁人听到后均哈哈大笑，只有莫小名微感愤怒，默不作声低头哈腰用扳手拧着前轮。
黄爽呵呵地笑了笑后，不满地说：“够……够……够……”半年没说出后面的话。
众人又大笑，王磊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够了就行了！给我做快点，别‘放空’过去了！”
他说的“放空”是指本道工序工作还没做或没做完就让产品往下一道工序流去的意思。
“够……够……够个屁！”黄爽终于使劲说了出来，但王磊已转身走到了对面的拐杖生产线处，听到黄爽的话又不得不气冲冲地走回来，说，“狗日的，还差多少？”
旁边又发出一片笑声。
黄爽边打螺钉边说：“我……我……我怎么……怎么知道啊？”
“你……你……你妹啊！”王磊气急败坏，自己过来看了一下物料筐，说，“还有一些，打完再说吧。”
不过由于黄爽说话分心，而且连续打了两颗滑牙的螺钉，浪费了不少时间，但流水线一直在流动，忙得他措手不及的，身位已占到了莫小名的岗位上。
只是莫小名并不怪他，自己退后一点赶着做，既给他留了空间打螺钉，也不影响下工序的正常进行，但这样做确实累得够呛，时间刚刚够用，慢不得半会儿。
王磊见状对黄爽大骂说：“你行不行啊？”
“螺……螺……螺钉不……不行。”黄爽急着说。
“自己技术不行还怪螺钉！拉屎拉不出怪地硬！”王磊瞪眼说。
“你……你……你来……试……试试看？”黄爽急了也生起气来。
“出来！”王磊大声呵斥，然后自己顶替了黄爽的工位，看样子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你到对面拐杖线帮忙！”王磊说。
黄爽偷偷对莫小名笑了笑，走了过去。
但之后莫小名便听到王磊像被挖了祖坟似的，怒气冲天，破口大骂。
莫小名一转脸看向他就被口水喷到。
“这螺钉怎么那么多滑牙的啊？”
“他妈的，仓库怎么进这种物料回来？”
“操，这颗钉牙都没有！”
“这气批不行了！”
……
王磊口沫横飞，满头大汗，身位不断后移，已经快将莫小名挤到了下一个工位去了。
莫小名的下道工序是“打踏板”，活儿相对轻松，可以坐着工作，一般会安排一个女员工来做。
现在做的叫小蝶，是个刚初中毕业的小女生，长得十分清秀，不苟言笑。
但她现在却与莫小名等人笑个不停，看来王磊这次出洋相着实大快人心。
此时王磊不得已停下线来整顿，亲自去仓库领回一包螺钉并换了一把气批，而轮椅线众人也趁机去了趟洗手间。
莫小名回来时见到黄爽正朝他偷偷乐着，显是对王磊这事感到十分的幸灾乐祸，便也对之笑了笑，然后就去搬运物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