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二人传唤，都是那一个伙计听声忙活。
凝寒疑道：“这店里那么些个人，怎来来回回就你一个，旁的人呢。”
那伙计道：“谁让小人不受人待见呢，累就累些吧，我佛看着呢，来日少不得我的好。”
待过了三日，二人退了客房，凝寒随手丢了一顶银子予那伙计。
那伙计接了，跪地合掌拜谢，连连直道：“谢我佛恩赏……”
二人自北门出了城，行至山下，沿石阶而上，行至山门。
一路行来，参拜进香者甚多，叩拜祈福者亦是不少。
只见金童苑，金瓦金墙，着实晃眼。
二人略歇了歇眼睛，忽晃见那日屋顶之人正立于山门一侧。
凝寒小声道：“他怎在这？可要去会上一会？”
九难道：“师弟不愿理他，不去理会便是。”
二人正抬脚往前，那人忽侧过脸来，道：“二位，可巧。”
凝寒轻笑道：“说是巧，哪哪都能碰上，道是不巧，处处难脱踪影。”
那人道：“不过同往一地，同踏一路罢了。”
凝寒道：“何须这般刻意。”
那人道：“你道刻意，那便刻意好了。”
凝寒道：“你……”
凝寒缓了口气，道：“猜你立在那不下半日了，因何不进去。”
那人道：“进或不进，尚难抉择，故此，便迟住了。我如此讲，可使得？”
凝寒道：“管你使得不使得，与我等无干。”
言罢，拉了九难便往里走。
那人忽施礼道：“在下程易，这厢有礼。不知二位可愿同行。”
九难忙拉住凝寒，撒了手，回施一礼，道：“在下……”
程易忙打断道：“二位不必告知名姓。”
凝寒道：“就像你知道一般。”
程易道：“不知又何妨，不过几个字而已。我可自唤程易，二位亦可，有何干系，名姓于你我，本就算不得什么。”
凝寒道：“讲得好似多有道理一般。”
程易道：“承蒙谬赞。”
凝寒轻笑道：“好似我有夸你似的。”
程易道：“夸也好，骂也罢，无妨。”
凝寒道：“罢了。我没这心思听你讲这似正似邪的歪话。我倒问你，我二人因何非要与你同行。”
程易道：“我猜二位必是初至此地，对金童苑所知不过一名。若二位此行所为正事，怕是艰难的很，故请二位与我同行。”
凝寒道：“这话讲的，倒似你对金童苑了如指掌一般。”
程易道：“不敢，不过略知丝毫，尚比二位多那么一点。”
凝寒道：“我二人倒是有正事要办，不知你，所为何事。”
程易道：“不过寻访故人。”
凝寒道：“故人？”
程易道：“正是。”
凝寒道：“何样故人？”
程易道：“故人便是故人，不管如今何等模样，都是故人。”
凝寒没好气的一笑，道：“我二人办我二人的正事，你寻访你的故人，虽是同行，也不必相互搅扰。”
程易道：“正有此意。”
三人一道入了山门，只进至大殿。
大殿正中，一尊大佛，头生四面，各朝一方，佛容庄重，佛身恢弘，遍体金黄，如纯金铸造一般。
凝寒道：“这便是四面佛么？”
九难道：“正是。”
二人正不知该何处寻人，只见一行约十来名僧人跑至跟前，拦住三人。
为首一人，施了一礼，道：“大殿乃供佛之至圣之地，外人莫入，三位快些离去。”
九难回一礼，道：“在下自金文寺而来，特亲拜金文寺住持。因不识路途，误入大殿，还请见谅。不知可劳烦小师傅替在下通传一番，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道：“阁下来意，小僧自会禀明。只金文寺也好，寻常民众也罢，住持眼中，皆是一样。住持现今忙的很，没有空闲，待得了空，记起了，便可传召相见。”
九难道：“不知要等到何时候。”
那人道：“哪来那么多废话，等着便是了，好生跟你讲上两句你还来劲了。快些出去，我替你通传就是了。”
不及九难再度答话，十几人便一道乱哄哄的将三人撵出了大殿。
三人出了大殿，下了台阶，程易道：“今可算得上见识了？”
凝寒道：“可算是见识了。”
程易道：“等着吧，看那住持可有话传出来。”
凝寒道：“就这么干等着？连个坐的地都没有。”
程易道：“这大殿去不得，那十二偏殿倒是可以一观。”
凝寒道：“偏殿可有的好瞧的？”
程易道：“这十二偏殿，左右各六，供的乃是十二金佛。难得来此一道，也该看上一看。”
凝寒道：“那便瞧上一瞧。”
三人随意进至一间偏殿，但见殿内，有一佛像矗立正中，双目微闭，面容祥和，身着佛袍，手结法印，其身形倒与寻常人一般。
殿内经幡香供无一不全。
左右两侧，另各有数十人，体格健硕，身形伟岸，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金漆所撰经文遍布全身，面朝佛像，站立不动。
凝寒看了眼佛像，道：“这佛像塑的倒精致，竟如真人……”
下意识多瞧了两眼，竟将话噎住了。
程易道：“你也瞧出来了？”
凝寒满眼不可置信，看向九难，又转头看向程易，道：“莫不成真是真人所塑？”
程易轻笑一声，道：“非真人所塑。”
凝寒方欲缓下心神，又闻得程易道：“那原本便是活生生的人。”
凝寒闻此，不禁大惊，九难面上也露出惊骇之状。
九难道：“你且讲讲清楚。
”程易道：“每年入至金童苑之金童何其之多，待其逐渐长成，便从中挑选生有佛相之人，悉心栽培，待到成年之日，择一最优者，活生生塑成这般模样。”
凝寒大骇，道：“那……”
程易又道：“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保其肉身不腐，肤色红润，宛若活的一般。待将其供至殿上，受过香火，这才散了最后一丝气息。”
凝寒道：“这……”
九难忙单手施礼，念诵几句经文，算是超度。
九难道：“那未曾入选之人呢？”
程易道：“过了年岁便已无用，未能入选便是无用之人，你觉会当如何？”
凝寒道：“总不能……”
程易道：“入此金童苑，哪有活着出去的可能，除做活祭，还有何用处。”
凝寒道：“那……”
程易道：“入金童苑，由金童苑调教豢养，这些金童，自是打心里认定自己由金佛施恩而诞，其身其神，皆为奉佛而存，其生其死，皆为供佛而有，打心底里心甘情愿，又如何有其他妄想。”
凝寒惊道：“我的天！”
程易道：“你且再看旁边这些人。”
凝寒道：“这些人……怎的了……”
程易道：“虽佛相不足，倒是有些身量体格，也是自金童挑选而来，专为侍佛而存，美其名曰，佛侍。那日众佛巡游，抬撵之人，以及前开后行之人，皆是佛侍。”
九难道：“你且继续讲。”
程易道：“你再看那院内洒扫之人，原也是金童，只无面相，无身量，无体格，正所谓一无是处，只得做些粗累活计，称之为佛仆。”
程易略一停，道：“佛仆倒还好，虽不入眼，不过做些体力活，其余的……”
凝寒道：“如何？”
程易轻哼一声，道：“以金童苑之言，金佛可全众民之愿，此佛侍，便是代佛行事之人，所有愿，所有事。”
凝寒道：“你这所有是何意？”
程易道：“所有便是所有，即便是淫乐，虐杀，他也不会反抗一句，也无人问责一句！”
凝寒又是一惊。
程易走上前，行至一佛侍跟前，伸出一手，掐住其脖项，将其拉出列外。
凝寒道：“你要作甚。”
程易并不回话，只对那佛侍道：“我今杀你于此，你可愿意。”
却见那佛侍唇未启，手未动，脚未移，身未晃。
程易猛然将其脖颈拧断，那佛侍倒地身死，整个殿内，除去凝寒，九难外，竟无人有半分动作。
程易道：“二位可瞧见了？”
九难道：“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你……”
程易道：“性命？这还算是活着么？倒还不如死了，落得干净。”
凝寒道：“这话倒也在理，如此活着，不如早入轮回。只盼，来世能好好活一回。”
九难道：“冷师弟，这话未免有些太过了。”
凝寒道：“师兄太过慈悲，尚生宛如已死，倒不如真死了，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程易道：“这位仁兄倒比你这大师傅看得通透。”
说话间，已有数名佛仆将尸身拖走，又一佛侍入至殿内，补上空缺。
凝寒道：“方才在大殿拦下我等之人，又是何人？也曾是金童么？”
程易道：“那些人，乃金童苑住持阳延祇之族人。”
凝寒道：“行事作风是那种模样，这阳延祇，还不知是何等样。”
程易道：“那些个族人，也算得上是阳延祇膀臂，金童苑内外大小事务，无一不由这些人料理，你觉会是如何。”
说话间，一约六七岁小童入至殿内，双手合十，施一礼，道：“三位远客，住持有令，请三位西院歇息。”
凝寒道：“西院？”
程易道：“东院自有阳氏族人所占。”
九难回一礼，道：“劳烦前方引路。”
那小童转身，领三人初至殿外，往西院而行。
凝寒对那小童道：“我等现有要是面见住持，不知住持何时有空。”
那小童只管引路，脚也不停，话也不回。
程易道：“不必问他，他不会回你的。”
凝寒道：“这是为何？”
程易道：“我且问你，你觉他如今多少年岁。”
凝寒道：“左不过六七岁。”
见程易轻轻笑了笑，凝寒道：“莫不成，八九岁……”
程易道：“已成年不知多少年矣。”
凝寒愣了一下。
程易又道：“其名唤作，佛圣言，乃四面佛诞日所降，至其六七岁上，便用了法子，使其身形永驻，永保六七岁时的身形样貌，直至身死。佛圣言，所为正如其名，只替阳延祇传话，余者不理。”
凝寒不禁惊了一下。
至于西院，只见满院房屋，一排数十件，不知有几十排，只看着还算不致太过简陋。
那佛圣言施礼退出，程易选了间开着门的屋子住了进去，凝寒与九难挨着程易选了间屋子一并住了进去。
屋内陈设虽是平常，该有的倒是齐全，只看着却属实寻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