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整日的惨烈厮杀,夕阳照耀下整座襄阳城看起来都变成了红色。
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足有一人多高,血水顺着尸体还在不断的往下淌着。
夕阳的余晖下,成群的乌鸦飞落在修景场上,看着遍野的死尸兴奋的呱呱叫着。
有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孤独的站在那里,不时发出一声悲凉的嘶鸣。
站在襄阳城墙上看下去,一直到视线尽头似乎都是让人心悸的红色。
城墙上还依靠着来不及撤走的云梯,上面挂着一具被乱箭射死的尸体。
墙角地方的尸体堆积的尤为让人心寒,秦王军士兵的尸体和梁军的尸体混合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衣甲的颜色,生前不同戴天,死后却相拥而眠。
被丢弃的战旗泡在血水里,格外的苍凉。
站在距离襄阳城三里处的高坡上,姜诩看着面前的惨烈景象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秦王军猛攻襄阳已经过去近一个月,兵力消耗足有数万之巨,可襄阳城依然铁打的一样难以撼动分毫。
当日攻打南漳的时候他便领教过梁军的抵抗意志,到了襄阳城,这种抵抗意志又被无限度的扩大。
那日在南漳城内,齐漱名偷袭沈世永险些得手。
暴怒的沈世永下令屠城,城中的梁军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溃败,而是在中低级将领的指挥下,几个人,几十个人,几百个人悍不畏死的对秦王军发动反冲锋,试图将秦王军杀出南漳城。
大街小巷,每一处都是战场。
尸体堆积在每一个路口,往往攻克一条小巷秦王军都要付出极惨烈的代价。
那一日的血腥还历历在目,如今的血腥又覆盖上了心头。
姜诩感觉自己有些抵抗不住的疲劳,他一屁股在高坡上坐了下来。
眼睛里看着无尽的尸体,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的时间并不多。
萧铣援军很快就能从各地赶过来,到时候集结过来的梁军最少也要有十五万!
不同于秦王军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以梁军的战力如果硬碰硬的打绝对占据着优势!
一旦形成在襄阳城下对峙的局面,其实无异于宣布了秦王军的战败。
这是南下以来打的最惨烈艰辛的一场战斗,梁军用坚守一个月寸步不退的壮举来宣示着他们的骄傲。
而秦王军的士气,在一次次的攻城失败之后已经降低到了谷底。
如果再不能攻克襄阳,那秦王军只能撤走再做别的打算。
打不下襄阳,只能再去选择别的地方做根基之地。
西城郡不行,太过于疲敝。
而且大唐的军队从大业出发,即便绕过那一片大山最多一个月就能杀到西城郡。
以沈宁现在如日中天的实力,无险可依的秦王军根本不可能打赢。
而萧铣必然也要报复,面对大唐和梁国两方面的夹击,姜诩无论怎么去推算也没有推算出一分胜算。
他想起那日在沈世永面前自己说的那句话,忍不住长叹一声。
“宁王给不了我的,您可以。”
这句话其中的意思,沈世永不懂。
只有他自己懂,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似乎距离他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远。
但他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因为他要的……宁王确实给不了他。
而沈世永可以给,至于沈世永如何给,姜诩其实在南下之初就已经算计好了。
如今在襄阳城下受挫,他的算计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大将军”
他的亲信韩遂走到他身边,看着遍野的死尸一脸肃穆:“如果再不能攻克襄阳的话,大将军您就必须做出决断了。
武当山沈孝恭的人马还在按兵不动,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带兵过来投靠秦王。
说好了要带兵过来的李道宗,只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只留下一个满脸刀疤的郎将,带着三五百骑兵有个屁用?”
“宁王强大,如今天下也差不多归心,河北窦士城根本挡不住宁军的攻势,而且窦士城手下已经没有得力的将领能用了。
只有一个王伏宝能打,可窦士城偏偏还不信任他。
幽州景守信必然是要挥兵南下,与宁军南北夹击……属下以为,一年之内,河北必然平定。
而留给大将军的时间,也不过是这一年。”
“我本是想着打下襄阳之后,缓缓而图,用几年时间稳固下来,北抗沈唐,东攻江南,西侵川蜀,以五年为期,夯实根基。”
姜诩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算对了时间,也把握住了这机会,可终究手中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若不是借了秦王的名号,只怕连这实力都没有!”
“大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韩遂压低声音说道:“通闻府的人差不多都死绝了,现如今知道是大将军您把李飘峰逼反了的。
要么死了,要么就在秦王军中。
宁王那边的人不知详情,九成想不到是您出手……若是此时,杀李飘峰,再想办法和宁王部属联系上,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姜诩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晚间……我再去探探秦王的口风。”
秦王大帐的灯火一直亮着,那个有些萧索的人影站在舆图前看了大半夜,身形僵硬如石像一般,思考了这么久,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好的法子。
姜诩撩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沈世永才活动了一下身子勉强笑了笑。
“孤想了大半夜,也没有想到一个好法子。
无奈只好把你也找来一块参详,总好过孤一个人摸不到头绪。”
“主公还在想破城之策?”
“不能不急!”
沈世永叹了口气道:“斥候探来的消息,萧铣的援军已经到了四百里外。
算上斥候来回的日子,只怕如今也就三百里不足的距离。
若是再拿不下襄阳,要么就只能在城下和梁军决战,要么便要退走。”
“两难!”
“主公,臣也没有睡下,一直在思虑……为今之计,似乎退走对主公您更有利一些。
如今兵力损失超过五万,士气低迷,再打下去也难以取胜。
与其与梁军拼个两败俱伤,不如保存现在的兵力,再图别计。”
姜诩快步走到舆图前说道:“梁军南征西征的兵马尽数往回赶,川蜀之地才经历过一场恶战,守军疲敝,虽蜀道难行,但若用兵得当不难夺取。
以主公麾下十万雄兵,占据川蜀富庶之地,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必然能挥兵直取大业。”
沈世永却没有被姜诩的话语激起斗志,表情也没有缓和下来。
“川蜀之地……太偏僻了些。守成有余,进取则难。
自古以来,自川蜀出兵夺天下者,难有人能成就兴业,非不得已,不入川蜀。”
“主公,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姜诩急道。
“再攻两日!”
沈世永咬着牙说道:“若再拿不下襄阳,孤便听你的直取川蜀。
日后稳固根基,缓缓图之。”
姜诩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再劝。
“喏!”
他应了一声道:“明日臣在亲自上阵督战,诸军轮番攻城。”
“辛苦了你。”
沈世永走到姜诩身边,语气挚诚道:“孤大业一败,险些就此沉沦。
若不是有你运筹帷幄,早早在西城郡接应,孤哪里能有今日?
你放心,孤只再攻两日,若两日不下襄阳,孤便依着你的计策行事。”
“臣唯主公马首是瞻!”
姜诩垂首道。
只是他低头的时候,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
夜色中,姜诩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沈世永的大帐,缓步走向自己的帐篷,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出去很长。
沈世永站在门口看着姜诩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姜诩那长长的影子,就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魔鬼。
这感觉让沈世永心中一震,随即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信任姜诩,可在李飘峰被抓反叛之后,他反而对姜诩多了几分相信,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姜诩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他是沈宁的人,这身份被姜诩自己揭开,若他有什么图谋的话,他何必要这样做?
李飘峰私下里找过沈世永,也提醒沈世永小心姜诩。
可李飘峰还远没有到能影响了沈世永判断力的地步,况且,李飘峰报仇的心思太明显了些,他的话,能有两分可信便是好的。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世永的心里有些发慌。
“来人!”
沈世永等亲卫跑过来之后吩咐道:“去将尉迟恭将军请来。”
亲卫应了一声,连忙转身离去。
姜诩回到自己的军帐之后,在椅子上坐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极难看,而且看起来特别疲乏。
“大将军,如何?”
韩遂低声问道。
“秦王打襄阳之心难以撼动,再这样拼下去……好不容易拉起来这十几万人马,只怕都要消耗在襄阳城外了。
两日……最多三日,梁军援军必到。
到时候再撤,还不是被人撵在后面追杀?
士兵们士气不可用,一旦溃败,将再无回天之力。”
“看来……”
韩遂眼神一凛道:“大将军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沈世永军帐
沈世永喝了一大口酒,揉着发酸的眉头对尉迟恭道:“尉迟……今日你亲自在孤帐外当值,孤总觉着有什么不妥之事.
这几日夜里发梦,沈子城,沈元昌,还有闵崇……他们轮番来扰我,有你在门外守着,他们进不来的。”
尉迟恭脸色一变,随即躬身道:“主公放心,臣以后便夜夜在您门前当值。
不过主公也不必放在心上,是你这些日子太过疲劳,身子虚弱才会有此幻觉,好好休养几日便好。”
“嗯!”
沈世永无力的摆了摆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尉迟恭看着沈世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