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们不会做梦，世界将会怎样？
——霍金
1.
有人说，梦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有些人天生就有打开这个维度的天赋，他们在睡梦中徘徊于入口处，时而不经意间地闯入其中，往返穿梭于两个平行的世界之间。
我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会赞同这种观点的人纯属是白日梦做多了。事实上，我一直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直到——我亲身闯入了那里。
2.
不知从何时起，我每天都得数着数才能入睡。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对“鬼压床”的体验已经习以为常。
就像现在，我明明知道自己又一次梦魇了，可是却醒不来。
像是什么东西紧紧缠住我的胸口勒着我的脖子，让我感到呼吸困难。我用力抬手，想要把它挣脱开。
经过艰难的努力，我的手似乎抬起来了，可是我知道，现实中我的手臂其实还在床上放着。我举起手臂乱挥，想要赶走什么，但一切只是徒劳。
呼吸愈加困难，憋得难受，但却始终没有把我憋醒。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类似这种奇怪的体验，但是我自己已经习惯了。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初三午休趴桌子午睡的时候。当时那种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身的感觉让我十分慌乱，费了全身力气去挣扎。可是那种感觉就像是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最后醒来时，感觉这一觉睡得比做一摞子习题还累。
后来，梦魇的次数多了，反而习惯了，甚至发现了它的规律。
慌乱是没有用的，内心越是着急，就越醒不过来。相反，我发现，集中注意力在一只手或者一根手指上，在梦中努力地控制肢体去活动，反而很快就能醒来，醒来后也不至于很疲惫。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现实中的手臂上，费劲地控制肌肉，试图把它抬起来。这导致我的大脑慕然地出现一阵阻塞感。
然而，又一次，我抬起了梦中的手臂。
我确定我还在梦中，因为那种窒息感没有消失，依旧哽在喉咙那里，堵得心慌，堵得难受。我又挣扎了好久，就在我感觉似乎能够控制得了现实中的一根手指的时候，突然被一阵闹铃声惊醒。
手机闹铃救了我，把我从噩梦中拉了出来。我起身，感觉思维有些混乱，脑子在发木。
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冰凉的感觉一激，我顿时清醒了大半。我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头发睡得凌乱，一脸疲惫，眼圈有点黑，双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熬了个通宵。可是我昨晚明明睡得很早啊，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
梦里梦到到什么来的？我在脑海中搜寻，感觉有那么一丝印象，可是具体却想不起来了。
算了，一个梦而已，不去想了。
3.
回到卧室拿起手机，发现微信上居然有十几个消息，都来自于同一个人，头像是一个有着卡姿兰大眼睛的滑稽表情包。
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点开消息，往上翻看，我这才回忆起来这个家伙。那是一个月之前，有个人突然联系我说想找我画一幅梦中的场景。
我在微博上时常更新一些自己闲暇时所画的猎奇风格丙烯画作品，因此偶尔会有人找我帮忙画些场景或肖像画什么的，有空的情况下我一般都会答应。
那次也一样，我正逢周末有时间，而且他提出的报酬也不错，我便答应了。他加了我微信，我们聊了聊要画的场景。
他说，那是一个深海的梦，他在梦里是一个潜水员，追随着一条漂亮的小鱼，穿过海底巨型岩石的间隙，来到一片陌生的海域。在那里，到处都是这种漂亮的小鱼，一群群的鱼群微微地泛着荧光，绕着一个像是巨鲸的遗骸环游。
他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真正体会到了“巨鲸落，万物生”这句话的含义。他随着鱼群慢慢靠近那里，好奇心驱使着他游过去查看那个“鲸落”。
可是，当他靠近那里时，发现那不是什么鲸落，而是一艘表面拢着一层厚厚的海底沉积物的船只残骸，一些潜水员的手臂、腿脚、脑袋或者半个身子镶嵌其中。
他说，那一瞬间，他感到头顶上千钧重的海水压在自己的身上，无法喘过气来。鱼群环绕在他的上下和四周，彻底包围了他的全部视野。他全力挣扎，可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游向了何方。不知多久后，鱼群终是散开，他能回忆起的最后画面，是深海中一只巨大的虚影在疯狂地舞动着触手。
他说，这个梦是一个很好的恐怖题材，他希望画中能体现出梦中的那种感觉，哪怕一点也好。
我们从梦开始东扯西扯地聊了很多，互相感觉对方很投缘，聊最后发现——我们居然住在同一座城市。我那天和他商定了画画稿费的分阶段付款方式，便开始着手设计画面。一开始的草图过程中，我们还商讨各种细节，并且草稿结束后他还没有爽快地付了部分稿费。
可是在我给他看过精修线稿之后，他就不再回复消息了。
我怀疑自己被放鸽子了，不过我没舍得抛弃那幅画，索性就把它画完了。然后拍了一张照片给他，告诉他你不要的话那我就自己收藏了。
而现在，失踪的家伙回来了，还提前付了尾款，表示想和我见一面，希望我能带着画亲自交给他，还想顺便和我继续上次的话题聊一聊梦的科学。我想了想，同意了，和他约在我经常去的咖啡厅。
我出门走在大街上，笛声、人声、汽车引擎声等城市的喧嚣让我感到异常烦躁。或许由于我昨晚没有睡好，有点神经过敏，周围的小事总能惊动我的注意。
过马路等红绿灯时，我看到一个女人拽着孩子小跑着赶公交车，但是却没赶上，然后开始数落自己的孩子收拾得慢耽误时间。一辆白色出租车被交警拦了下来，似乎是醉酒的司机和交警理论了起来。
走过街边的店铺，一阵刺耳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皱眉转头，看到五斤店的门口有人在用轮锯锯着什么东西。在这家五金店旁边，有两家紧挨着开的小餐馆儿，两家的服务员在门口骂架……
4.
忍着一路的头痛，我来到咖啡店。他比我提前到的，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黑色的帽兜衫，即使在咖啡店内也没有摘下帽兜，很是显眼。
“你来了啊”，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的小点心和他的一杯焦糖咖啡。
“嗯，这是你的画”，我在他对面坐下，从包里拿出已经装裱好的画。
“谢谢”，他看到画眼睛一亮，连忙接过，举在面前欣赏，“确实，嗯！看着是那种感觉！”
他似乎很满意。虽然我之前有拍过照片给他看，但是拿到实物的时候应该还是会很开心吧，我没有打扰他的欣赏。
他看了好一会儿画，才意识到差点忽视了我这个作者。
“来尝尝这家店的小点心吧，虽然咖啡一般般，不过茶点做的还是蛮好吃的。呃……我不确定你喜欢什么，就多点了几样。”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小点心，我内心满满的吐槽欲:这要是约在糕点店见面的话，你是不是要点一个80寸的三层生日蛋糕？
不忍拒绝他的盛情，我没有客气，道了声谢之后，便直接端起了这家店里我最爱吃的那款布丁。
“这幅画我真的很喜欢，确实画出了梦里那种深渊和巨型怪物的感觉”，他直入主题，对我的画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这个梦我后来还做过很多次，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说实话做这个梦之前还从没潜过水，直到前天我才去体验了一把，还真就是梦里那种感觉”，说到这里，他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之前从来没有潜过水，却能在梦里感受到那种真实感。”
“嗯……有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那种心里上的压力感在潜意识中和以前所经历过的某种压迫呼吸的感觉产生了关联，从而在梦里具现成了潜水的样子。”我想起以前读过的《梦的解析》中弗洛伊德分析梦的方式，试着用这种思路帮他分析，“你最近是不是看过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里面有深海潜水的镜头。”
他认真想了想回答，“没有，而且我最近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突然凑近，一脸神秘，“其实我今天找你来，除了拿这幅画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不是讨论讨论你那个奇怪的梦吗？”我把最后一口布丁送到嘴里。
“呃……不完全是”，他凑近低声说着，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说实在的，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思来想去感觉这种问题和你最聊得来了……”
随后，他向我讲述了他在失踪的那些天所经历的事。
5.
“我做了一个梦，你能想象吗，一个梦能做了半个月，一觉醒来就已经是两周之后了。得亏我是个自由职业者，否则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不去上班得被老板扣多少工资，说不定工作都丢了……”
“你的关注点好像不太对诶”，我打断他的话，根本不信他那夸张的说法，一个梦做半个月，也就电影里能这么演。我吐槽道，“不应该是先感叹自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居然没有被饿死吗。”
“你这关注点也不对嘛”，他反驳，“不是应该先震惊我居然一个梦做了半个月吗？”
“呃……有道理，你继续。”我又端走了桌上的另一份焦糖布丁。
“在那个梦里，我梦到我出于好奇，为了弄清楚自己之前关于海底的那个梦，就在网上寻找能解梦的人。别说，还真让我找到了。”“哦？他给你解梦了？”看在布丁的份上，我耐心听着。
“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他们自称什么来的我记不清了，不过他们说我所梦到的东西在他们中很多人也曾梦到过，那其实是一个仪式。”他解释道。
“呃……你的意思是，那个深海的梦，那些又是鱼啊又是鲸落啊又是触手巨影什么的，都是一个仪式？”“对！”他一脸认真。
“老哥你克苏鲁故事看多了吧……”
“不不不，你知道的，我看问题是讲证据的。而他们，拿出了证据。”他抿了抿嘴，“他们给了我几张卡，告诉我这个可以帮助我在梦里看到那个仪式更多的细节。”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些警惕，心说兄弟你不会是被传销了想拉我入伙吧。
“后来的半个月我都在那个海底的梦里。除了一直无法接近那个像章鱼的巨大影子，我把那个地方转了个遍，而且所有的细节现在还一清二楚地记忆在我脑袋里。那种真实感根本不是梦该有的，更像是现实！”他的语气带着激动，见我还是一脸的不信，犹豫纠结了一下，终是一咬牙有心肉痛地表示，“你要是不信，我送你一张，你要不要试试？”
“呃……不用了吧”，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
“没关系，我有好几张这种卡，你只要随身带着它就行，就试一试嘛。你体会到那种感觉就会相信我的话了。”他满脸期待，似乎很是渴望着找到一个能理解他的同伴。
“那……好吧，我也试试。”他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也引起了我的一点好奇。我想着不过是一张卡片，就算是传销又能通过一张卡片把我怎么样，不如试试看有什么鬼把戏。
“你可一定要收好这张卡啊，它可以帮助你存储和携带”，他说着递给我一张卡片。
我伸手接过，拿在手里大略看了看。这是一张银行卡大小的黑色的卡片，正反两面都印着同样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只眼睛，卡的质感摸着倒是挺高端，有种磨砂的金属感。我没有多想，随手把它揣在口袋里，却忘了问这张卡是用来存什么的。
6.
之后，我岔开了话题，把话题引导向我了解的关于梦与潜意识的关系上。我们东扯西扯地又聊了很久。
我和他都是那种思维很跳脱的人，脑洞很多，聊起天来能接上对方的奇葩思路，比较有默契。甚至和他聊天的时候，我感觉脑袋里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都消退了不少。快到中午时，他有事得走了，我们这才分别，离开了咖啡店。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泡了一下午的省图书馆，直到闭馆了才又去书店白嫖看了最新一期的《自然》杂志中文版。因为一整天脑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导致我只记得本杂志的封面是一个关于脑科学的研究，具体杂志里的内容却过眼就忘，什么也没记住。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冲了一个热水澡，蒸汽氤氲间，感觉视野微微地晃了一下，我没太在意——或许是因为我太累了吧。
一天的精神状态都不佳，我决定今晚好好睡一觉，无论谁约我在王者峡谷开黑我都不理他。
把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我躺到床上，很快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像是谁在低语呢喃。
那声音渐渐变大，逐渐清晰，我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数数？有病啊，大晚上的数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一千零一……”
我从梦中醒来，房间已被晨曦照亮。
我拍拍脑袋，感觉昨晚的梦境异常的真实，让我有点分不清现实。似乎是谁付了我画画的尾款，请我吃了一大堆小点心，还给了我一个什么东西，头像好像是个表情包。我努力回想，却反而记不清了。
我索性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在通讯录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用表情包做头像的人。查看微信交易记录，也没有近期的收款记录。
哦，果然是做梦啊。做梦都能梦到收钱，看来我真是想钱想疯了。
我决定不再去纠结那个梦了。
7.
我起床洗漱，发现日历上今天被圈了一个红色的圈，突然想起来今天上午约了哥们儿一起回学校领毕业证。于是匆匆地吃两片面包喝点牛奶充当早饭，然后便赶去地铁站。
清晨的阳光还传递不了温度，冷冽的空气充斥进肺里，让我感到一阵清爽。鸟鸣声、车笛声、叫卖声，随着早晨的到来，整个城市也在渐渐苏醒。喧嚣在耳畔环绕。
路上，一个女人拽着孩子小跑着赶公交车却没赶上，五斤店的门口有人在用轮锯锯着什么东西，声音有些刺耳，一辆白色出租车被交警拦了下来，两家小餐馆儿门口的服务员在骂架……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信步走着，我来到地铁站。“地铁卡里应该快没钱了吧，该充值了”，我一边想着一边伸手进口袋里摸出地铁卡。一张卡片随之被带了出来，啪啦一声掉在地上。我捡起卡片。
那是一张有着奇特金属质感的黑色卡片，两面印着相同的古怪图案，像是一只大章鱼用触手编出了一个眼睛的形状。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那本杂志的内容，想起来了咖啡店内的谈话，想起来了那幅画着深渊巨影的画，想起来了昨天梦里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