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剧烈地跳动,太阳穴鼓鼓地发胀,耀眼的太阳光照在脸上,令泰平觉得痒痒的。这是离开马头镇后的第二日,泰平与众人骑着马,穿行于噶尔兴戈壁,体会着独有的高原风貌。
噶尔兴戈壁不算大,由于海拔很高,又缺少河流滋养,导致砾石遍布,形成了天域高原少有的植物稀少的荒漠地带。在这片百里戈壁上,鲜少能够看到游牧族人的身影,也没有所谓的路,却能够看到人丢弃的破帐篷,还有被狼或秃鹫啃得精光的骨架。
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戈壁上的沙尘,好像一匹黄色的奔马,从泰平的身边狂啸而去。泰平觉得眩晕,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去年,他率军去过云寂高原,海拔未必比噶尔兴戈壁低,但却没有这种不适之感。
众人的马速降得很慢,曹戍紧张地跟在泰平旁边,生怕他会摔下马。天上飞过一只苍鹰,落到了不远处一座小山顶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众人。高原上的雄鹰是使者,亦是送行的幽灵,会准确地判断出谁行将朽木。
四周荒无人烟,那小山也看不到绿树与草丛。显然,如果一路奔向噶尔兴山谷,大家的身体都会吃不消。曹戍似乎看出了泰平的心思,鼓足勇气地靠过来。
“大良,我看你脸色太差,不如扎下帐篷,咱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可能是我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身上才觉得乏累,倒也没有关系。噶尔兴山还有多远?”
“估计傍晚时分就能到了吧!”曹戍手搭凉棚,打量着周围的戈壁。
“两位学士情况如何?”
“石远山学士有些吃不消,我已命人垫后陪同,距离部队尚有十几个骑程吧!路学士倒是精神不错,好像对这高原反应不大。”
“都说身体越好,到了高原越易出病,果然是不假的。”泰平叹了一口气说着。
两个人正在说话之间,不远处的小山后方,转出一个光头的穿着紫袍的僧侣。那僧侣步履蹒跚,走得却很坚定,迎着泰平一行的方向而来。
“曹戍,你快命人骑马前去,将那个紫袍僧请过来。”
“遵命。”曹戍说罢,吩咐手下纵马而去,然后扎下帐篷,让泰平等人休息。
一旦坐到阴凉之中,泰平感到心境平稳不少。过了一会儿,那僧侣步行来到了泰平休息的帐篷前。这个僧人脸色被晒得通红,面部如同丘壑,两只眉毛很长,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
“大师的法号如何称呼?”泰平面色平和地问道。
“我在萨迦教的法号叫班善,如今已经脱离苯波教宗,以大空为号游历天下。”大空的嘴巴干渴得厉害,眼睛却非常明澈,枯瘦的身体让人觉得可怜,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大师莫非是苯波宗的释僧?”泰平问道。
泰平虽未前往噶举山的苯波宗教坛,但却知道苯波宗除了教宗之外,最有地位的两位僧人,分别是解僧尔禅和释僧班善。
“那的确是我。施主如何知道我呢?”班善有些惊奇地望着泰平。
“在下是墨国大良,准备前往寻仙峰,面见江山与顾左两位白子大士。去年,我曾亲自迎接苯波宗的僧团,前往章露川麦子峰的峰顶,拜谒萨迦教先祖草庐。”
“原来是泰平大良,恕班善未曾得见,实在是失礼得很。”
“大师有些客气了。我听说萨迦教创教二百年,能够真正通晓教义的释僧寥寥无几,大师为何舍弃而独行呢?”
“大良可知道萨迦教历史?了解其立教之根本吗?”
“据我所知,萨迦教开教之人名叫那由他,本是原始部落的一个奴隶,因为机缘巧合他到了勤岭学城,求学得法而受到太学士重视,推荐他进入良师雅轩。彼时,庄帝执政银夏帝国,实现了万邦来朝之象,真正成为世间最伟大的帝王。为了实现对天域高原诸部改变,令各族融入到亚夏文明中,庄帝接见学识不凡的那由他。那由他很不一般,结合亚夏文明与七子之教,独创了一派之思,宣扬生灭四谛的教义,极为符合安民行善之因果,于是被庄帝封为天域法王。后来,那由他带着帝国一支匠人队伍,前往天域雪山圣天峰创立法坛,开创了高原诸部落信奉的高原萨迦教。至于立教之根本,听说与天域高原流传的月神之女有关。”
“大良的确学识渊博,大空实在是佩服得很。不过,萨迦教的立教之本并非那由他异想天开,乃是受到他人指点,而那个人便是梵教高僧支娄。支娄本是迦谶国的奴隶,追随息世安高僧多年,梵法经义颇为精通。他在安兰城翻译梵教经文,最大限度地融入亚夏族语,使梵教得以在安兰扎根。庄帝听说支娄的名声后,派出使者前往安兰,邀请他到昭阳帝都讲法。正是在那时,那由他偶遇支娄,得到了梵教的教义指点。”
“这倒是泰平所不知的。”
“岂止大良不知道,就连萨迦教的许多僧侣,也未必知道其中的内情与玄妙。”大空法师说道。
“如大师所说,萨迦教与梵教莫非一脉相承?”
“大良这么说可以说对,也谈不上对,因为这四谛法其理梵法,但又有那由他独有的想法融入。依照那由他的想法,四谛各据藏、通、别与圆成为一道法门,形成了生灭四谛、无生四谛、无量四谛和无作四谛。藏道生灭四谛,乃苦谛指三界二十五有逼恼众生的身心;集谛是指六道众生受苦,是由于贪嗔痴的烦恼驱动造作恶业所积聚的;道谛是指以戒定慧三学对治贪嗔痴的烦恼;灭谛是指灭尽三界烦恼证得偏空法性。苦集灭道四谛都是有为之法,苦谛和集谛生,则道谛和灭谛灭;道谛和灭谛生,则苦谛和集谛灭,所以叫做生灭二谛,这是藏的生灭四谛。萨迦教认为懂得生灭四谛,人们就可以了知烦恼不可以不断、生死不可以不出、道品不可以不修、涅槃不可以不证。不论什么人都有离苦得乐的愿望,要想离苦得乐,必须要先认清什么是苦、什么是乐;有是苦,烦恼是苦因,修道可以灭苦,证得了寂静涅槃才是真正的安乐。”
“我只知道萨迦教分为两宗,却不知道还有四道法门。”
“通明道的无生四谛,说明三界二十五有、依正二报,如幻如化,不是实有,当体即空。既然是空,当然就不能逼恼身心。明白了它是如幻如化的,那就不能逼恼身心了,说明见思二惑所造善恶诸业都是因缘所生,因缘所生法没有自性、没有自体,它的全体都是因缘所生。因为自体都是空,全体是空,那么空与空也就无所谓积聚了。都是空,空和空还有什么积聚?生死是苦,烦恼是集,既然所对的苦和集本无自性,当体即空,那么能对治的道谛也是空。生死烦恼本来是空,这个空就是无生,既然无有生,那么哪还有灭呢,这就是无生四谛说明的道理。”
“的确是高深莫测的教理。”
“别道所明的是无量四谛,苦集灭道,众生之苦无量,众生的烦恼无量,所对治的法门也无量。法门既然无量,由法门所趣入的指归也无量。圆道所明的是无作四谛,苦集灭道即是实相,实相之理非造作而后有,非造作而后有就是本具之性,亦即天然之性德,所以称为无作四谛。一切的相是由性所现的,见相即见性。舍相了以后,那性在何处?所以见相即见性。所以圆道的苦谛实无苦相可舍,集谛是观一切众生惑业性体本自清净,实无招集生死相可断。”
“既然大空法师说,萨迦教与梵教有相承关系,那么梵教教义中也有四谛之法?”
“没错。不过,梵教的解释比萨迦教更玄妙难懂,四谛之法反倒不如萨迦教。我也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教坛密室中发现一部梵经,发现了萨迦教实脱胎于梵教。”
“难道这是大师脱教的原因吗?”
“算是其中之一吧!一年之前,我见到了一位异域之人,与他谈论神教诸多教义。没想到此人博学,不仅通晓梵教教义,还指出教义中可探究之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他对我说,人让位于思想是必然的选择,有神论的根本前提是神只以‘思’的方式来呈现,思以人的本质而存在,人的性格包含着自由的本性。”
“这些观点实在是太过新奇,他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