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域高原地势高，虽然阻隔了尘海海风，亦是十分寒冷之地，但与北靖之寒又完全不同。北靖的冷，是一种干爽的感觉，有一股令人豪气顿生之心，天域高原的冷则不同，带着一股通透与豁达，能够使人更加沉静。
泰平怀念着北靖，更享受眼下天域景致，不由得对着穹空长啸一声。那啸声传得好远，一只苍鹰戾叫回应，盘旋着飞向北方，飞向了小柏岭的方向。
这一日，泰平与众人渡过蜿蜒东流的小马河，来到烈马族重要的集镇：马头镇。
马头镇原本并不大，人口不过百余户，随着烈马部归顺墨国，汇聚了不少亚夏商队。吸引他们来到这里的重要原因，便是雇佣当地的牧民，搜购闻名天下的寻仙峰灵芝，采买高原的其他特产。烈马族尽管是游牧部落，但是一些生活必需品，仍要通过到集镇购买，用本地特产与墨国商人交换食盐、铁器，所以马头镇变得异常繁华，如今足有七八百户。
离开马头镇向西挺进百里，穿过噶尔兴山山谷，泰平一行就能到达天域雪山脚下。由于高原地势陡升，天域雪山脚下空气稀薄，此行向西几乎没有补给站，只有噶尔兴山山谷有个小客栈，成为唯一的补给站，可以提供极少的必要物资补充，故而马头镇的意义就显得更大了。
马头镇的名字来源于一片状如马头的松树林，距离小镇尚有七八里路，在一座小山的山坳中。泰平不打算惊扰镇上百姓，便命令部队驻扎在松树林。部队人数不多，只有一百多人，将领名字叫做曹戍，是秦程推荐给泰平的。曹戍与泰平年龄相仿，擅长使双刀，还有一手精准的箭术。泰平略加交待，便带着石远山等人，换骑寻常的马匹，前往马头镇一家叫做马帮的酒馆吃饭。
马帮是烈马、悍马和响马等族对族人商队的称呼，带有一种轻蔑之感，认为他们就像无人看管的马群，到处追寻着如同优质牧草的商贸繁盛之地。镇子外围有一圈高矮不一的栅栏，攀爬许多常青藤与野葡萄苗，有一条小水沟连着小马河，里面倾倒着垃圾。几句野狗互相争抢，发出一阵阵吠叫。
镇子没有寨门，入镇土路两侧各有奔马雕塑，上面布满了灰尘。此刻正是午时，路上行人不多，多返回家里吃饭去了。店铺的幌子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寥落寂寞，一个老叫化子坐在路边石墩上，露出嘴里的豁牙，望着泰平一行。
马帮酒馆在马头镇主路中心，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地遮住一小半酒馆，使得酒馆半明半暗，倒是很有些意趣。酒馆对面是个客栈，乃是镇上最大的一个，住的多是天南海北的客商。
酒馆店主是墨国人，名字叫做陶焕，原在逐鹿城内做小本生意，被李渡之子欺压多年，致使家财尽失。陶焕本欲自杀，碰巧泰平偶然相遇，将他解救下来。在泰平的劝说之下，陶焕决定来到天马高原，在这里多赚些银币，开启全新的生活。泰平不仅拿出钱财支持，还授意他替王师作为暗站，了解天马高原的动态，收集一些有用的消息，随时传递到逐鹿城。
陶焕早知泰平将至，已命伙计打酒备菜。泰平简单地询问几句后，便与石远山等人落座，旁边一桌坐着三四个穿戴考究的商人。石远山人如其名，脸色好像一块青石，眼睛、鼻子似被刻上去一般。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带着旷谷回声，往往震得人头发晕。路半里与他正相反，皮肤显得非常白晳，声音极为温和柔顺，就像女人一样。
等待伙计上菜之时，泰平一边看着窗外来往的路人，一边听店内的食客交谈，议论当下时局与墨国之策。由于泰平等人穿着便装，又没有大张旗鼓地喧哗，食客商人们只当是寻常客商，谈论起来毫无顾忌。
“你们听说了没有？望海半岛现在乱得很，我在丰都城有一个商友，飞鸽传书通报那里的消息：萨摩白熊战团盘踞，海滨封城正与其谈判，意欲分治王国疆土。”
“望海新王姜博参与黑色会盟，他的统治不得民心，被萨摩取代没有什么不好。我听说萨摩很聪明，对商人十分保护，将来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出海贸易的机会。”
“银夏帝国原本计划以海为契机，打通一条海上贸易新航线，如今辛晗与钟霖对峙，国力已经消耗殆尽，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我看亚夏若想重归和平，非得来一场大战不可，所谓‘不破不立’，必须得有新霸主重新崛起，才能再现庄帝时代的荣光。”
“没想到赵兄见识广博，不像一个商人，倒像是学城的学子呢！”
“这话当然不是我说的，而是江山白子大士所说。”
“难道你见过白子大士？”
“我哪有那份福气？去年深冬季节，我到了噶尔兴山山谷，在那里偶尔遇到江山大士的樵夫弟子冷樵，他与萨迦教一位脱教僧交谈，提到了江山大士的说法。”
“听说江山与顾左大士隐居寻仙峰，寒冬季节在峰下仙人谷中小住，到了夏季则搬到峰顶茅庐，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那是一定的吧！寻仙峰顶四季白雪皑皑，只有炎炎夏日，才有可能住在峰顶，欣赏万山雪光与碧空流云。”
“那真是大隐才能得见的世外之景吧！若如你所说，两位大士常在仙人谷中小住，为何不少白子寻访，却没有看到他们呢？”
“一只鸟能选择一棵树，而树不能选择过往的鸟。白子们执着地探寻，希望得到白子大士的指点，却正如树木一样立在原地，并没有领会飞鸟之所以是飞鸟，乃在于境界在流云之上，能够看透世间的虚幻与繁华，不受尘世俗务所扰。所以，树木怎么可以寄希望于与飞鸟同智？智慧的人是飞鸟，只会选择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的良木而栖，寻常白子自然是见不到大士的了。”
“这又是冷樵所说的喽！”
“那是当然。”
“依你所说，冷樵可以说是两位大士的传人吧！”
“听说冷樵原是一个杀人犯，为了躲避官府缉拿，才跑到了仙人谷内的花海、赤田。他每日在谷中飞瀑下受冷水所激，以求使罪过得到宽宥，后来被江山大士发现，经过一番点拨而归于正道。”
“你老兄知道的真多啊！”
“赵言的哥哥乃是灰峰求索过的灰子赵鼎，如今是虎鼓城的祭司，与昭阳帝都的赵伯渊源颇深，自然所知者甚多。我听说元世纪最后一日，灰子大会在灰峰如期举行，赵鼎灰子前往参加，不知道可否透露些灰子联盟的情况呢？”
“苗兄不愧是生意人，打听消息果然有一套。这灰子联盟成立不久，大约在几年之前，当时昭皇宠幸朵姬，朝政皆归于辅政大臣，灰子们觉得天下会有纷乱，于是在几国灰子祭司提议下，灰子大士莫为最终点头许可成立。”
“听说灰子联盟十分了得，已经渗透到诸多国家，利用卜算之术影响那些君主，意欲达到取代学城的目的。据说，黑色会盟之所以发生，与灰子联盟也脱不了干系。”
“这倒是道听途说吧！灰子联盟与易教水火不容，我却是十分确定。”
“易教自诩能够参破天意，自然与卜算子针锋相对，彼此敌视倒不令人意外。如今易教在帝国势力很大，娥帝对其很是倚重，不知道孤阳炙用了什么招法？哈哈哈。”那人发出淫荡的笑声，旁边的人也附和地笑起来。
“我听说学城举办七贤辩论，意欲与孤阳炙以教义相争，以搏帝国正统之教，不知道江山、顾左两位大隐，会不会前往学城助阵呢！”
“你老兄有所不知了！我在昭阳有位朋友，他说孤阳炙野心很大，有取代娥帝坐上血王座的企图，岂能真心靠辩论搏正教之名？据说孤阳炙暗中调派剑士，打算寻找机会除掉高维，栽赃给其他六子，挑拨学城与六派的关系。”
“正因如此，其他五子大士已经到了寻仙峰，打算与江山、顾左见面，谈论如何对付易教，保住七子之教在亚夏的地位。”
“不过，我听说五子大士此来，不只是为对付易教，而是希望劝说其他大士，支持他们所支持的崛起强国。”
“咳，七子之教盛行数百年，早已不复往昔一荣俱荣之和谐，渐行渐远而背离本道，难怪多在大陆落没。如今其他诸派学说纷繁现世，迎合渴望脱离苦难的百姓，比如梵教与天帝教，影响力都在与日俱增。我真希望这些大士能够抛却偏见，重现七子之教荣光，探寻一条真正使亚夏族走向光明的道路。”那个叫做赵言的商人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忧郁之色，与泰平的目光正好相对。
这个人有些不简单。泰平望着赵言，心里暗自琢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