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书淮倒没有犹豫,估计也是看着杨岳快要支撑不住了,便马上点了点头。
慕容骜忙示意陆厉将人扶了过来,竹儿和方谨心已经进去后院,收拾了一些吃食和衣物.让杨岳先换下被雪水打湿的衣服,然后坐下吃点东西。连书淮拿出一个火盆放在堂屋,竹儿已经去收拾空房了。
慕容诩见人安顿得差不多了,虽然也有心想知道杨岳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宫中要下钥,虽说今晚是除夕,没管的那么严,但是他也不敢过于随性了。所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告辞先走了,只不过让慕容骜用马车送他。
借口要等马车送完慕容诩回来,慕容骜便名正言顺留下了。那杨岳换了衣服,早已坐在了桌边,边吃边说。不多时,慕容骜两人便梳理出了一个大概。
杨岳今年才十二岁,大宁朝兵役的年龄,平常都是十四岁至四十岁,若是有战争,才会将上限延长到四十五岁乃至五十岁。所以怎么看,杨岳也是不够兵役的年龄的。因此他说自己是逃兵役出来的,就很奇怪了。
他还说了自己原本是打算去辰王封地,因为辰王在募兵,选上的一人给二两银子安家。他和同乡足有三四十人一起过去了。不想走到半路,被一群将士模样的人拦住,说是睦北关征兵,有愿意去的,一人给三两银子。
同行的去了不少,杨岳等人原本是不想去的,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直觉不妥。毕竟从熙和末年开始,朝廷就一直在为大军粮草增加税收,听说雁翎关的将士平常都是半饱的,只有大战前夕才能吃顿饱饭,哪里还能有银钱招募新兵。
还一人三两安身银子,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于是他们几个同乡商量后,决定假装答应,半路再逃走。果然,赶了二天的路,就有人察觉不对头了。那不是去往雁翎关的方向。众人惴惴不安,打算半路逃走的人更多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他们在一个叫做黑石山的地方,遇到了一群匪徒。于是趁着那些将士跟匪徒打斗的间隙,他们逃了出来。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地,停下来一看,发现竟然有二百余人。众人合计后,一部分人决定还是回转家乡去了,另外一部分人为了防止途中再被抓走,干脆进京,觉得逃不过兵役就在京城服役了,好歹也算是朝廷的兵。不然半路被劫,谁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一不小心成了叛军逆匪,岂不是冤枉。
这番说辞让慕容骜和连书淮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各家王府都不怎么安生,只是除了王府,难道还有其他不安生的势力?
不知怎么的,慕容骜想到雁翎关那离奇的粮草被烧,以及自己在回途中遇到的袭击,到现在也没有一个说法。可是据高野说,那些偷袭他们的蒙面人,胯下马匹绝非民间饲养,而应该是军马。
连书淮却听出了杨岳话里的漏洞,看着他说道:“朝廷兵役,都是通过县衙下发的告示,村里自由里正通知,将名单报上去。你若是逃了出来,你家人便要受罚了。何况你并未到兵役年限,为何不跟里正说明白了,而是直接逃出来呢?”
杨岳被问得一怔,眼神有些游离,不敢看连书淮。
“你若是不愿意说实话,那明日一早,我们还是将你送去衙门,让兵部遣人送你们回去吧。”连书淮微笑着说道。
“别……别送……”杨岳慌忙阻止。
慕容骜也察觉了不对劲儿,添了一把火:“你既不愿意说实话,我们也不敢随意收留流民,还是将你交给衙门,让他们将你遣送原籍妥当些。”
杨岳低着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不是小人故意撒谎,实在是……小人就实话实说吧,这些年赋税太重,农户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小人也是听说裴将军在招募兵丁,想着能吃上一口饱饭,便跟着同乡一起去了。哪晓得到了才知道,裴将军招募的是私兵。小人谨记族中长辈的叮嘱,说私兵是用来造反的,这才逃了出来。后面的事情,小人没有说谎。”
连书淮微微点头,这就对了,因此又说道:“既然你们有一百多人来了京城,那怎么现下只有你一个人,还缩在我家门外。若是我们没发现你,这一个晚上,你就不怕冻死了?”
杨岳没有作声,只是盯着盆子里剩下的一些汤汁,颇有些舍不得的样子。
慕容骜更干脆:“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既然遇到了,也是缘分,我给你些盘缠,你回家乡去可愿意?”
杨岳一听这话,慌忙摆手:“那不行,小人原就是在家里吃不饱才跑出来的,再回去岂不是等着饿死?还不如留在这天子脚下,找个饿不死的活儿应该还是有的。”
连书淮奇道:“这些年赋税也不高啊,就是边境常有战事,兵役确实频繁了一些。但是朝廷下放的抚恤金也不少,也没有听到有克扣军饷的事情,怎么就能饿死了呢?”
杨岳却瞪大了眼睛:“十税三还不重啊?小人就这么跟两位恩公说吧,这些年也就是老天爷开眼,一直顺风顺水的,打下来的粮食除了交税,还勉强能糊口。这要是老天爷懈怠了打个盹,别说万山郡玉凉郡那边,就连晴川郡云上郡说不定都得饿死人。”
“十税三?”慕容骜大惊,“你们村里如今还是十税三吗?”
慕容骜刚接手筹粮的时候,就听王府管事说起过,宁王起兵那会儿确实是十税三。后来宁王兵败,朝廷缓过劲儿来,税就降到了十税一。户部侍郎方守正就是因为勾结地方官吏,依旧按照十税三收税,这才获罪被判了流放的。
假如杨岳说的是真的,民间一直是十税三,那么方守正的罪行从何而来。更可怕的是,国库是按照十税一征税的,多出来的二成又去了哪里?
慕容骜和连书淮面面相觑,连书淮虽是布衣,一直寄居在竹家,但竹家田地还真是不多,主要还是靠着竹儿的两个哥哥做些手艺活儿赚钱,因此对税率的变化,没怎么关注。
“一直都是十税三的啊,从未有变过。”杨岳怔怔地回答。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瞬间充斥着两人的内心。
“三公子先将人安排好吧。这个案件,恐怕不是想查就能查的。”
连书淮看着慕容骜劝道。要知道宁王反叛是在启盛二年,如果从那时起,十税三就没有减下来过,那这几年多出来的税收,怕不是远远超出国库的存量了啊。这个事情牵涉面广,时间又长,水深且浑,怕不是他们能够轻易介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