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衣角随着双脚的挪动来到囚笼边。
子蔺抓住铁笼慢慢起身，克制着麻木后发软的腿，眼睛直视着阴厥不定的殷帝神色。
两人是第一次以如此迥异的身份对视。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又是灭族的仇人。
一个是十四岁就为大魏景家的社稷浴血战场的臣子，又是斩草未尽的隐患。
殷帝抓了莫子蔺，却不知怎样面对，毕竟那年他还是个婴儿，后来屡立战功，本无过错，又与他无冤无仇。他本想在除掉他前不会见面，再想不到会有这天牢一行。
殷帝默立了一会儿道：“你在莫家小辈里最出色，也最聪明通透，应该知道了为何被抓吧？”
“知道又如何？”子蔺说的很平静：“君要臣死，臣还能活吗,既然我已是你心头一根刺，怕是不需要什么理由，拖延至此只是想堵住悠悠众口。”
“莫家很聪明，莫煜死后，只有莫家老太太知情，她成功的把莫家摘了出来，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子蔺的手指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握紧。
“你被抓后，她交出了陵川瓷器在北方的售卖权，与皇家合作了。皇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莫家为了自保，向皇室让步了。”
殷帝观察着子蔺的神色：“自庚子年后，莫家的商行一直躲着皇室，皇室联姻莫家也抵制。朔王之乱后莫家与皇室离心了，我一直找不到原因。现在明白，是你，是因你，莫家早已知道了真相。想不到吧，莫老太太，最疼你的祖母，上奏请罪，说你是莫家养子，不是莫家血脉，请赐予莫子敬世袭爵位。”
子蔺的手也就是握了了片刻，瞬间恢复正常，这是他该料到的，不也是他愿意的吗。
他静静地伫立，没有半点冲动异常：“现在呢，你给我说这些想得到什么？想看我难过吗，还是想让我恨莫家？”
殷帝确实很奇怪的看了子蔺几眼，不知他为何无动于衷，自己的初衷就是想看他愤怒怨恨的样子，这样自己就觉得赢了，杀他也不会犹豫，毕竟自己的皇位不正，是莫家帮他瞒了。面对子蔺，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太子后裔，他要找到杀他的理由，自己才心安。
“任重是不是你杀的？那一夜的动静是不是你做的？”殷帝的声音沉了下来。
子蔺反而轻轻笑了：“你何必呢，我说不是，你能放过？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就是要找个杀我的由头。那天谁都知道我把兵器留在宫外，是那些刺客引我入瓮，你不也给我定罪了。”
子蔺不容殷帝再说，直接道：“你知道我为莫家的养恩没有公开身世，却被你诬陷做了阶下囚，可以随时秘密杀了我。可我还是要说，庚子年那场屠杀你手上沾着无辜人的血，死后也不得安宁。说实话，得知身世，最初时我并未想到你的皇位，我十四岁就在战场见多了死人，每次战争都留下许多难民，孤儿寡母。即便是我的士兵，我也不愿让他们为了我的身份去送命。我说这些，你也不会信，你从来不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只会玩弄于自己股掌之间。”
殷帝默默看着子蔺，他见惯了皇权的冷血无情，也看透了臣下的贪婪无度，早已不再相信别人。
子蔺点头：“好，只有我死了，你才安心，那你答应我，我死后你放过侯府众人回陵川。”
殷帝冷冷道：“你现在还不能死，北凌已经被鲜卑攻陷一个郡，郭舒衍战死，许吾祯被拓跋溟阻截在路上，滇池守军被围，将士无主，”
殷帝的这番话，气的子蔺不轻，不等他说完便一口回绝：“你既还要让我卖命，为何三番两次截杀，我若死了，你这话给谁去说，我不会去的。”
殷帝知道他赌气，换了一种说法：“你不会，北凌是你守护多年，那里的百姓不知皇上，也知你们莫家。你舍得？”
“无耻！这就是你压制莫家军权，削弱军力的目的。”
子蔺明知殷帝是激将法，一肚子怨气被堵的心口疼，却也不再拒绝，至少他还不忍北凌那片土地被蹂躏。
“你放心让我再去带兵？”
“朕既然敢放你，也能钳制你。刚才你也说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世上只有死人不会兴风作浪。朕会成全你，成全莫家，你会为北凌战死沙场，是大魏英雄，朕会为你追封谥号，莫家也会有此殊荣。你不但没罪，还会流芳千古，这是朕给你的最好出路，你不走也得走。”
子蔺无语了，从此世上再无先太子遗孤，再无庚子年的冤案，也再无靖国候莫子蔺，而是块冷冰冰的刻着大魏某个封爵的冤死英雄墓碑。
“呵，呵呵！”子蔺冷笑着，他听得出门口的禁卫铁骑，也知道殷帝来者不善。伽兰他们也必会在门口守着，在殷帝的一念之间，就会让天牢内外血流成河。
可他手脚被锁，如何去逃，就是逃出，与属下怕是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殷帝提醒：“你别想逃，朕知道你属下在，你好好配合，朕会放你们走。”
半个时辰后，殷帝的圣旨就在牢房里宣读了，莫子蔺无罪释放，明晨即赴北凌抗敌。随后围在侯府的禁卫军也撤走了，整个殷歌紧张了许久的气氛一下松了。
守在天牢外的伽兰等人一面准备马车接人，一面派人通知梅朵。
“他放人了？”梅朵兴奋的跳了起来。
“放了，圣旨已下，答应早上接人。”
来的是伽兰的手下小束，这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孩，生的眉目精致小巧，比伽兰还美。
梅朵笑着拍拍他肩头：“谢谢你送来好消息，等你去我们山庄，本姑娘送你一批好马。”
小束腼腆的笑笑，说道：“梅姑娘，我们暗卫的马匹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伽兰姐不会随便换的。”
梅朵撇撇嘴：“好吧，那我怎么谢你，说吧，你要什么？”
小束想想：“我要你教我鞭法。”
梅朵看了他一圈：“你这身板轻的跟女孩似的，拎得动吗？”
小束脸一红道：“梅姑娘都能用，我就能用。”
原来这小束因身材纤细，在执行暗卫任务时经常扮做女子，不方便携带刀剑，又无趁手的兵器，就看上了梅朵的长鞭。
梅朵爽快道：“行，我答应你，等回到北凌，我就教你。”
小束高兴了：“明日辰时我们去天牢接主子，圣旨让主子立刻动身赶往北凌。”
梅朵点头：“我辰时前一定赶到。”
想到与三哥的见面，梅朵顿时兴奋，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