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陵继续道:“姑娘自有锦绣良缘,不该囿于过往,今日一别后,就此放开吧。”说完,掌心托着青玉,往前递了些。
言兮微动了动唇,却仍旧没说话。
仲陵见她站在原处,既不上前,也不离开,思量片刻,便将青玉往前一抛。
玉佩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言兮身前,可她没有伸手去接,任其坠在地上,碎成几瓣。
文彦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时,顿时一诧,又见言兮还是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态,心中越觉得摸不准。
仲陵望着落在地上的碎玉,微愣了会,即刻释然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簌簌落下的雪花,而后示意狱卒上前给自己戴上手脚镣铐,最后回眸朝她一笑,转身离开。
雪下的越来越大,他却走的很慢,很快雪花落满头,像斑白了头发。
言兮就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直到他的背影消逝在转角处,双目才渐渐失神。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单薄的肩膀,顷刻间便覆上一层霜白,文彦为她拂去身上雪屑,脱下外衣,顶在她头上,为她挡开风雪。
言兮推开了他:“不必了。”而后转身疾步离开。
文彦在她身后,望着她背影,又看了看被雪花遮没了一半的碎玉,片刻后追了上去。
大抵是因为来得不合时宜,这场春雪落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停了。
文彦送言兮回到太师府,笑道:“为着咱们这次成亲,皇上特地赐了瑶林园作为你出嫁的府邸,这待遇堪比公主郡主,我爹知道了比我还高兴,还特地写折子去谢恩。”
言兮淡淡道:“皇恩浩荡,不过是因义父病中需静养,怕让这婚事扰了他心神,才特地让我在府外出嫁。”
文彦一愣,又笑道:“不管怎么说,众人皆知皇上看重你,往后看谁还敢说闲话。”
入了卧室中,他环眼屋内一圈,道:“这几日就要住进瑶林园了,到时我来帮你搬家,你这精细的物件多,可不敢让下面的人粗手粗脚给摔了。”
“到时再说吧。”言兮道:“时候不早了,雪天路滑,你早点回去吧。”
“无妨,我再陪你会。”文彦见她面色恹恹的,伸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脸庞:“怎么了,是不是淋了雨雪,着风寒了?”
言兮微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
“累了就去床上歇会,我们说会话。”
文彦扶着言兮靠在床头,抖开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挨着她坐下,说些外边新闻。言兮懒懒的,只间或“嗯”、“哦”几声以示知晓了,并不接话。文彦说了好一会,见她始终如此,自觉无趣,便也不再说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空寂也沉寂了下来,言兮拥衾垂眸,面朝里壁,不发一言。
“你不高兴了吗?”文彦问。
“没有。”
“今天见到他,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文彦哽了哽喉咙,道:“你还在生气,气我伤了他。”
言兮转过脸来,平静地问:“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放下了他。”
“若我说放下了,”言兮语气依旧很平很淡:“你信吗?”
文彦愣了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对于言兮,他心里总是没底,哪怕是已经定了亲,他也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她。
就像当初仲陵被擒后,他原以为以他们的感情她会伤心欲绝,会求自己去救他,可是没有,她平静的近乎淡漠,仿佛是缺失了一段记忆,从不主动提及与仲陵相关的事,也不拒绝自己的示好,连婚事都不加推辞地就应了。
一切顺利得有些异常,他觉得自己该高兴的,可心却从未落过地,直到现在这一句不加掩饰的承认,像是迎面刺来的利剑,戳破彼此间的伪装,令他措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也只能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们都要成亲了,何必还要在乎这些?”言兮道。
“我如何能不在乎。”
言兮望着他,清透的目光中似有不解:“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何必再争个输赢?”
文彦苦涩笑道:“我想要的,何曾真的得到过。”
言兮动了动唇,好一会才道:“他从未想过与你争。”
“他是从未与我争过,可却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文彦蓦地攥紧拳头,面容沉了下去:“包括你。”
言兮静了片刻,忽而凄然一笑:“为我不值得。”
“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文彦眼神坚定而锐利:“我什么都可以让,唯独你不行。”
言兮叹了一声,垂下眸去:“我们不合适的。”
“如何不合适?”
“我们太像了。”
一阵风夹着初雪的寒意卷入屋内,激得人脊背生凉,文彦皱了皱眉,尽量不让自己显露异样。
他们是太像了,心底深处有着旁人无法窥伺的黑暗,每靠近一分,都要把彼此往深渊拖进一分,但他终究不甘心。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你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从前因为有他在。”
言兮始终微笑说话,可浅薄的笑容下却是将溢出的绝望与惨然。
文彦再也受不了了,腾地起身,在床前走来走去。
“仲陵!仲陵!又是他!怎么样都绕不过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下他,到底要怎样我才能取代他?言兮你告诉我,我真的要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他,多恨他!或者你教教我,我听你的,我会做得比他更好。你能不能像对他那样对我?你可不可以看看我,哪怕一次也好!”
文彦说到后面语气又软了下来,蹲在床前,握住言兮的手。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就像一个惹人怜的孩子在渴求大人的垂青。
言兮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你不是在恨他。”
“不,我就是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
“那你觉得开心吗?”
文彦一怔。
言兮继续道:“走到而今这一步,看到他受伤,败在你手下,你开心过吗?”
“我开心。”文彦咽了咽喉咙:“至少比从前开心。”
“真的吗?”
他本想答“是的”,可是对上那双温柔却清亮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明眸,蓦地起了一阵心虚与心慌。
他猛地站起身,背对她道:“你累了就早些休息,我空的时候再来看你。”说罢不等回答,便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