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重见天日(12)
书名:断剑残梦 作者:交大才女 本章字数:8802字 发布时间:2024-05-16

六 重见天日

东方日已全出,遥遥南望,路尽天涯处,三人犄角而立,都是文士打扮。东边一人,面孔白净,身材长瘦;西边一人,娃娃脸蛋,身材矮小;中间一人,红光满面,长须飘然,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葫芦。

四人驰近,勒马止住。“鬼斧蛇影”不由倒吸凉气。司马超道:“二位身经百战,遇这三人为何心生惧意?”“鬼斧”道:“这三人便是昔日名震江湖的建安三剑。”手指东边那人“此人名为逢永,青州人氏,号称‘苍海一剑’。”指着西边那人人“这人叫蔡隽,天水人氏,人称‘双行绝剑’。”再指中间那人“此乃荆州‘赤壁醉剑’王俭。”司马超道:“名字叫得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蛇影”道:“小王爷莫小觑这三人,钟荐就是他们一手教出来的。”司马超轻蔑道:“凭三人之力才教出一个与二位不相上下的钟荐。我们四人中数我最颓废,不过有两位江湖名宿压阵,再加上后起之秀姜少侠,还怕他们三人?”“蛇影”道:“小王爷莫轻敌,他们三位这些年来在江湖上鲜有形迹,如今突然重现,实力必然有所增强,说不定已超过了我二人。”司马超吐吐舌头,不再多话。

“鬼斧”纵马上前,先向三人行了个礼,道:“自泰山一别以来,徐某无日不在期盼与三位大家重逢。无奈三位仙踪难觅,今日有幸于此再睹各位风采,徐某心中好不感慨。”苍海一剑逢永还礼道:“久别重逢令人欣喜,泰山一战更是让人难以忘却。”“鬼斧道:“当日比试,逢大侠未曾出战,建安三剑以两剑对我夫妇二人,不以众欺寡,实乃侠义之举,虽败犹荣。”逢永道:“徐大侠,今日可是四战三的局面。”“鬼斧”指着司马超道:“这位少侠的武功不及三位之万一,况且我们四人激战一夜,已是疲惫不堪。三位若想比试,以雪当年泰山之耻,不妨约个时日,我夫妇二人到时在泰山恭候三位大驾。”王俭喝一口酒道:“今日不比当年比武,是我们三人应别人之邀,来捉拿各位。以四战三,各凭能耐,生死存亡,听凭天意。”

“鬼斧”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用处,追兵一到形势更加不利,左右手各暗扣一枚金斧于掌心,假意再要开口,“霍”地双手齐扬,两道金光射向逢永和蔡隽,同时纵马前驰,双手已各扣得一枚金斧,使出劈山掌法袭向王俭。

逢永和蔡隽都将来斧躲开,拔剑刺向“鬼斧”。徐矜嘲两斧难敌三剑,但姜亢已抽剑去战逢永,“蛇影”也迅速逼向蔡隽,迫使二人不得不回剑自救,如此成三战三的局面。

三人虽是抢攻在先,但都无心恋战,虚晃数招,仗着胯下之马,向南而逃。许奕不愧为“蛇影”,空手与蔡隽过了数招还能回到徐矜嘲马上。

司马超自知实力不济,早已纵马绕过了建安三剑,跟着三人逃去。逢永和蔡隽暗暗叫苦,王俭却一脸笑容,插剑在地,不慌不忙取下葫芦,葫口朝着司马超。他方才从徐矜嘲口中已得知三人中司马超是个软档。

王俭左手托葫芦,右掌贴在葫底,气运丹田,突地内力一吐,葫芦前端顿时炸开,葫内烈酒激出,化成一道银柱,似一杆长矛刺向司马超后心。逢永、蔡隽赞声齐出。司马超却浑然不知,忽感背心一紧,痛至前胸,舌尖微甜,血染马鬃,奔不出一丈,两眼一黑,跌下马来。

姜亢三人听得背后声响,勒马回头,见司马超已倒在地上,只得去救。蔡隽轻功不赖,抢先一步赶到,正要取司马超性命。许奕急忙跃出马,五指四张,拂向蔡隽面门。蔡隽只得弃了司马超,使出“双行剑法”来战许奕。

所谓“双行”,指的是曹操的两首诗:《嵩里行》和《苦寒行》。

蔡隽望得许奕玉手拂来,剑锋前撩,中途连连划弧,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令人捉摸不定,乃是出自《嵩里行》中的一招“白骨露于野”。许奕的身法在当时已属登峰造极,但蔡隽一路剑使完,她虽未让剑锋伤及皮肤,左胁衣衫却破了一道口子。也亏她身法敏捷,若换作平庸之辈,皮肉早已如鱼磷般地被一片片削去,剩下一副枯骨,便应了这句“白骨露于野”,怎似现在虽然玉肤露于外,却无伤痛。

许奕看着破口,觉得十年不见,此人剑法着实长进不少,怯意顿生,望丈夫和姜亢正与逢永、王俭斗得紧,心知眼下要胜此人只有凭自己能耐,当下抖擞精神,迎战蔡隽。蔡隽见“嵩里行”剑法颇为有效,一遍遍使来,忽而一招“生民百遗一”,剑锋甩动,九虚一实,忽而一招“念之断人肠”,乃是接着前一招的最后那记实招,剑锋顺势下劈,切人小腹,挑人肚肠。许奕起初落于下风,但总算没再被划破衣裳,挨到第六遍,竟挽回了颓势。蔡隽知她已熟悉了“嵩里行”剑法,便换使“苦寒行”剑法。

蔡隽先将“嵩里行”剑法使过第七遍,然后卖了个破绽,诱许奕来攻。许奕玉臂如灵蛇般探出。蔡隽频频躲闪,故作狼狈之态。许奕本知他是佯败,七八招过后,见他并无奇招使出,以为他已江郎才尽,双手并出,左指右钩,指如蛇信,钩如蛇头,“蛇信”点穴,“蛇头”啄首。蔡隽心道:“任你双蛇并游,我岂怕你。”再卖破绽,背向对方。许奕见机会难得,双臂合一,上下叠出,乃是一招“白蛇吐信”。对方若是回身以剑来削,双臂便可合而复离,“蛇头”夺剑,“蛇信”指喉。蔡隽也确实挥剑来削,不过削法有些与众不同,既非立劈,亦非横砍,似在骑马上甩马鞭一般,乃是一招“水深桥梁绝”。一道斜弧,既削指,又砍腕。许奕大惊,退步收手,却还是笼罩在对方的剑锋之下。原来蔡隽使完“水深桥梁绝”之后,紧跟着便是一招“中路正徘徊”。剑锋前指,剑身频频抖动,使她双臂再也无法合拢,中路门户大开。蔡隽不愧为剑术大家,见她虽有破绽,却不急攻,他知对方也是身怀绝技之人,欲速则不达,手中之剑左三右二,以一招“迷惑失故路”将对方双臂逼得更开,再使一招“薄暮无宿栖”。这一招,剑锋划圆,无半点攻势,只是扰敌而已,但剑弧所至,许奕双手依旧无法合拢。她后退之中见对方剑弧稀松,渐渐远去,以为后劲不足,哪里知道“行行日已远”也是诱敌之招,贸然出击至半途,方知不妙。蔡隽看准机会,复使“水深桥梁绝”。许奕急收,却觉左手指尖辣辣地生疼,低头一看,食指原本修长的指甲已被削去一个“半月”,皮破血渗。蔡隽趁她俯首看伤势之际,复使“嵩里行”剑法,一招“千里无鸡鸣”使将过去,尘起草矮,剑在远处,滚沙已到,乃是以雄浑的内力借物打人,虽然不至于打到千里之外,三四丈远还是有的。许奕纵然避过,但肩头衣裳已然被刮破,渗出血来。他将最厉害的“千里无鸡鸣”藏而不用,就是要等最佳良机。

徐矜嘲本想去夺司马超,但沧海剑客逢永也同时赶到。一道白弧、两道金光,漫天飞舞。霎那间白弧被金光逼远,远离昏迷不醒的司马超。

忽然逢永跳出圈外,垂手而立,远远相望,便是以静制动的一招,“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徐矜嘲不知他已使出“观沧海剑法”,双手捏斧鱼跃过去,使一招“双风贯耳”。逢永以一招“秋风萧瑟”对敌,长剑甩出,袍声阵阵,一弧破空,便将两道金光逼了回去。徐矜嘲只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便有四枚金斧激射而出,落地前共翻得四个筋斗,如此便有十六枚金斧射出。他此番是去劫狱,不同于比武,身上带足了飞斧。

逢永“秋风”连连,铮铮四响,四斧落地。紧随而来的十二枚,分布愈加密集,他不敢再以剑挡,锦袍一甩,罩在身前。只见那袍面上凸起密布,都是内力催逼所致,正是一招“山岛耸峙”。十二枚金斧撞在袍面上,也都纷纷落地,袍子上依稀添了十二道口子。两人各自佩服对方功力不凡。

逢永想,如果于海援追兵来到,“三剑”纵然胜出,脸上也无光,当下袍子一脱,左手一扬,一道“银河”悬在空中,清风拂过,白波粼粼,直扑“鬼斧”面门,乃是一招“水何澹澹”。徐矜嘲伸手接住,逢永的手上下一振,袍面上顿时掀起一朵白浪。徐矜嘲若不松手,浪到处,五指必然要被震伤;若松手,这招“洪波涌起”之力与前一招的余力合而为一,必将催袍击面,比之“水何澹澹”力道更猛。他急中生智,空闲之手扣一枚飞斧,瞄准那朵浪射了过去。金光过处,浪峰被削,一道“银河”,化整为三。

二人手中各执一段袍子,望那朵“白云”悠悠落下,忽然齐手弃袍,银弧金光再度交织。逢永剑锋抖擞,忽而一招“日月之行,若出其中”,银弧时圆时半,圆时红日半时月,日月同行,日月难辨;忽而又是一招“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剑锋频点,有虚有实,虚实难判。徐矜嘲只守不攻,暂无险情。

姜亢久居军中,对于马战颇为习惯,见四人斗开,而王俭则立于不远处,心知要想救司马超,只有先打败这人,于是纵马挺进。

王俭笑然相望,忽然剑光一闪,葫芦被削下大半,只剩下一个钵盂似的东西拿在手中。里面有酒,浊波荡漾,浓香四溢。

姜亢飞驰而来,王俭看也不看他眼,啜饮一口,仰面望空,剑锋下指。这招出自于《短歌行》的“对酒当歌”显得傲气十足,却与逢永的“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姜亢驰近,王俭余光早已瞧见,手腕一抖,剑锋挑处,地上那半截葫芦便贴着地皮飞了过去,撞在马腿上。那马立时失了前蹄,跪倒在地,眼见就要把姜亢掀下马来。姜亢顺势前跃,剑锋前指,却见对方将未喝完的酒向自己泼来,连忙以袖遮面,放下手时,人已逼近,对方的剑锋离小腹仅数寸之遥,而己剑早已被让过,来不及尽回,只以剑柄点了对方的剑刃,险到极处,越过。王俭背向刺空,两剑再碰一次,姜亢落地。王俭回身,掷出半截葫芦。姜亢立剑竖砍,将葫芦劈作两半。王俭趁势跃进,占得先机,之后便始终处于攻多守少的有利局面。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王俭形似燕雀,围着姜亢这棵“大树”打转,醉意朦胧,剑锋总是离姜亢要害有那么两三寸,并非不想取胜,而是没有十足把握,不敢盲攻,只以此招困住对方,等待时机。

曹操四子曹植曾有名作《洛神赋》。王俭见单凭“短歌行”无法取胜,突然换使洛神剑法,先使一招“翩若惊鸿”,气势虽宏,却只是唬敌,待姜亢中计,突地双手握剑直刺过去,乃是一招“宛若游龙”,老辣狠毒。姜亢侧身避让,剑破其衣,刮去一大片,比先前那次以剑柄抵对方剑刃更为惊险。

以三战三,姜亢三人个个处于下风,司马超生死未卜,如此下去当是凶多吉少。便在此时,一人跃出,以出众的剑法依次解了三人之危。

萧萧冷风,建安三剑并肩而立,望着眼前四人,心中禀然。那人上跨一步,扑通跪倒,道:“三位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三人见到久别的徒弟,本来是非常欢喜的。但钟荐此时此地出现,又出手救了三人,反而令“三剑”忐忑不安。王俭试探道:“好徒儿,快帮师傅收拾了这三人。”钟荐坚定道:“这三人与徒儿交情都不错,望三位恩时不要与他们为难。”“三剑”互望,面露难色。王俭道:“这三人现在都是朝廷重犯,我们受了于将军之托,务必要将这三人拿下。你不出手相助,我们也不怪。望你念在师徒情分上不要反戈相击。”钟荐立即道:“请念在师徒情分上放过他们。”“你怎么这么倔强!”王俭已然动怒,亏得一旁逢永、蔡隽劝住。

姜亢三人想起司马超,围到他身边。建安三剑各站方位,以防他们趁机逃走。徐矜嘲输真气如司马超体内。司马超缓缓睁眼,姜亢道:“承蒙舍命相救,姜亢感激不尽。”许奕道:“反正走不了,不如拼死一战。”司马超弱声道:“三位是为了顾我,否则凭各位的本事,岂有走不了的道理。”摸出四截断剑“我是不行了,望二位能使此二剑死而复生,重现光芒。”许奕接过剑,司马超便闭目逝去,任由徐矜嘲连催内力都无济于事。

人死不能复生,剑可乎?

远处兵马呼啸,于海援追兵赶到。

三人待战,钟荐加入,“三剑”皆怒。

于海援到,“金玉良言”说钟荐不动,忽然一句“你想学你父亲吗!”钟荐心头一震,左右为难。姜亢道:“我们三人生死由命,你不必枉自送死,自毁前程。”钟荐望远处,“司马”大旗迎风招展,知不是司马昭到了便是司马炎到了,不由地迈出脚步,起先犹豫,迈了几步,步伐突然加快,走入于海援阵中。于海援喜道:“这样就对了。”“三剑”也是由怒转乐。

来者白须布腮,体态臃肿,正是晋王司马昭。他一见“鬼斧蛇影”脸上立即起了变化,眯着一双肥眼道:“二位当年不肯为我司马氏效力,今天却帮着逆子劫狱!”口音沙哑,痰声隆隆,“咦,他死了。”干咳一声“死得好!”许奕不由心中泛寒,向司马昭道:“这可是你的儿子,他纵有天大的不是,现在人已经死了,你还这样说他。”司马昭哼一声道:“他终日与你们这些江湖人来往,死是迟早的事。我还”瞥了一眼“怕他不死呢。”一旁于海援心道:“晋王必是担心手下不敢动司马超,所以才亲自前来压阵。”

司马昭手一挥,道声“拿了!”当下,重兵上围,水泄不通,令人窒息。建安三剑,冷光闪烁,慑人心魄。一场血战在所难免!钟荐和于海援站在一处,各自的心情却迥然不同。

刀剑声正待划破长空,刀剑正待暴饮血餐。一阵悠扬的琴声顺风飘来,忽如小桥流水,忽如高天流云,令奔洪回转,江河无涛,海失澎湃,沸血平息,冷锋生暖,利刃甘钝。笼罩在这样的琴声之下,刀枪剑戟都失去了往日的激情和杀气。

三剑齐出,封喉,断肠,慑魄,却被三道绿光尽数化去。重围之中又多了两人,都是文士打扮,手中各握一根竹杖,杖头悬有一条红绸。

“三剑”并未见过这两位不速之客,但见到这两根竹杖,都是一怔。王俭礼道:“两位可是竹林七贤?”其中一四十来岁的人还礼道:“正是。在下刘伶。”另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道:“在下王戎。”“三剑”相望,忧容顿现。逢永抱拳道:“王居士近来可是在研究《老子》?”王戎谦道:“闲暇之余,随手翻来罢了。”蔡隽道:“刘居士似乎对《庄子》颇有兴趣?”刘伶谦道:“纵然兴趣浓厚,无奈天资愚钝,终究一知半解。”王俭道:“久闻阮居士深谙《周易》,凡夫俗子望尘莫及。”西边断崖上传来话音:“兴趣使然,偶尔翻阅,不足为道。”“三剑”没话找话说,各问一句之后便再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可言。

乐声悠扬,清风伴奏。百叶齐唱,千枝群哼。西边断崖上坐得一人,腰悬竹杖,神情安详,抱着琵琶,十指如葱,悠然抚弦。

忽然乱草间传出一阵狂笑,钻出一人,烂醉如泥,腰悬二物,一根竹杖,一只葫芦,踉踉跄跄地走到司马昭马前,指着他道:“你那犬子,将来做了皇帝,后宫佳丽成百上千,要我女儿做甚。”说完,就地一倒,横卧于马前,过不多时鼾声如雷。原来前些日子司马昭为长子司马炎向这位阮籍提亲。阮籍便喝得酩酊大醉,月余不醒,使得司马昭没说话的机会,只好作罢。

阮籍一倒,崖上阮咸曲终弦静,抱琵琶跃下,稳稳的落在钟荐面前,道:“钟少侠气宇不凡,不愧为乱臣贼子之后。”钟荐闻言顿怒:“你是何人,胆敢辱我!”阮咸道:“我几时辱你?”于海援道:“他已与其父划清界限,誓死效力晋王。”他这句话分明就是说给司马昭听的。阮咸却道:“噢,原来钟少侠誓死效力于乱臣贼子。”钟荐余怒未平,于海援顿陷迷茫,司马昭脸色铁青。阮咸接着道:“自五帝禅让制为夏启打破以来,凡得帝位者皆乱臣贼子。商汤周武、秦皇汉武,没有乱臣贼子便没有王侯将相。先为乱臣,后为帝王。昔日曹氏篡汉,今日该轮到司马氏了,往后亦复如是。‘乱臣贼子’四字将无褒贬之分,无善恶之别,唯成败而已。”

钟荐觉此言不无道理,怒气渐消;于海援只当此人不可理喻;司马昭待要与他讲话。阮咸故意等到他话至半句才背过身去。司马昭肺都快气炸了,大叫道:“来呀,先将此狂徒给我拿下!”立时就有七八名军士握刀执枪来拿阮咸。阮咸将琵琶夹在腋下,摘下竹杖指东打西,上围者纷纷倒地,如一朵绽开的巨花。

于海援悄悄对钟荐道:“你去将此狂徒拿下,正好立功。”钟荐一手已握住了剑柄,正要拔出。山崖上两人齐呼:“竹林七贤山涛、向秀来也。”一同跃向司马昭。钟荐暗自庆幸没去捉阮咸,出鞘之剑正好挥向山涛和向秀。于海援也拔剑上斗,二人一起将山涛、向秀逼远。

年过六旬的山涛与钟荐竹杖对铁剑,兀自不分胜败;向秀已然将于海援压在下风,却不急于将他击败,竹杖每遇破绽都是欲进还收。如此四人捉对,便似旗鼓相当。剑、竹、绸三物相缠,白、翠、红三色空舞,引得众人视而难舍,无暇旁顾。

横卧在地的阮籍眯眼逼出一道寒光,直射司马昭瞳孔。司马昭肥眼顿圆,瞳孔骤缩,惊叫一声“不好,来……”阮籍已然跃在他身后,杖点其穴,喝一口酒道:“晋王,咱俩好好谈谈这门亲事,如何?”司马昭无法动弹,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道:“你想怎么样?”阮籍东拉西扯,语无伦次,司马昭也只好跟着附和。钟荐、于海援闻得司马昭叫声,撇下二贤,想救却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阮咸从容向前,众兵士纷纷让道。

阮咸入围,至蔡隽跟前,凝视片刻,忽然念道:“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蔡隽顿然失色,道:“这是……”阮咸道:“你祖上有位女诗人,可是叫蔡琰?”蔡隽道:“正是。”阮咸道:“《忧愤诗》全长五百四十字,实乃旷世奇作,可惜我记性不好,仅背得出这一句。敢问阁下,蔡女杰为何作此诗?”蔡隽道:“因战乱被掠至匈奴处,嫁于左贤王,与父母相别千里,终日不得相聚,伤感而作此诗。”阮籍道:“不过后来终得返还中原,确是不幸中之万幸。”蔡隽道:“哪里,‘儿前抱我头,问母欲何之’。得返故土,却又要与自己孩儿分离,凄苦至极,何言‘万幸’。”阮籍指着徐氏夫妇道:“他夫妇二人,方丧二子一女。蔡大侠仁义,要送他们去黄泉与亲子团聚,阮某谢了。”深作一揖。蔡隽尴尬一阵,复又沉思一阵,忽然道:“蔡某之过,多谢阮贤士提醒。”收剑入鞘,转向许奕“方才多有得罪。”阮咸捋须而笑。逢永心道:“此人善言,须早除之。”一招“秋风萧瑟”使将过去。阮咸竹杖饮“风”,将剑压住,道:“今日有‘建安三剑’,昔日却有‘建安七子’。逢大侠可曾知晓?”逢永道:“不知,还请指教。”阮咸道:“孔融、阮瑀、刘桢、应玚、刘干、王粲、陈琳。”逢永一听“陈琳”二字,脸上立刻起了变化。阮咸道:“袁绍败后,陈琳转降曹操,实乃叛徒行径。”逢永道:“他是叛徒,与我何干?”阮咸笑道:“诶,陈琳与你祖上逢玘同是袁绍的谋士,岂能说与阁下无关。”逢永不语,阮咸继续道:“陈琳降曹是叛徒,以曹操之诗为剑招者,不知是不是叛徒?”逢永窘然片刻,终于收了剑。阮咸笑着转向王俭,道:“《观沧海》纵然写得好,却不及《短歌行》。剑法亦是如此。”王俭道:“居士过誉。”阮咸道:“方才我念到‘王粲’,阁下缘何为之动容?”王俭道:“实不相瞒,王粲乃我祖父。”“原来如此,”阮咸道,“‘建安七子’中数令祖父最有才华。《七哀诗》、《登楼赋》比之《观沧海》、《短歌行》还胜一筹。”王俭心道:“他这分明是在说我不以自己家传之诗为剑招名的不是。”阮咸续道:“当年令祖父赶赴荆州,途见战乱凄惨之景,感怀而作《七哀诗》。到了荆州本想有所作为,无奈刘表苟且偷安,才华难展,登城楼而目四方,感慨颇多,再写《登楼赋》。”王俭道:“阮贤士果然见多识广。”阮咸长叹一声道:“令祖父因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而心生悲切,阁下的剑却在此饮血,不知王粲他九泉之下作何想。”望他一眼“比武论剑,胜负本不重要,何必要以性命相搏。方才我于崖上观六位比斗,‘建安三剑’大占优势,胜负早已判定。”“三剑”同时恍然大悟,辞过姜亢、徐矜嘲、许奕后再向阮咸道谢,飘然而去。

于海援目瞪口呆;钟荐则松了一口气;司马昭心里窝火,怎奈受制于人,不便发作。坐在他背后的阮籍道:“晋王,这里人太多了,不便说话。要不咱们找个僻静处好好谈谈,怎么样?”司马昭知他意思,下令放行。

姜亢、“鬼斧蛇影”、竹林七贤挟持着司马昭走了十几里路。阮籍见无追兵跟来,跳下马,向司马昭道:“多谢晋王一路相送,后会有期。至于犬子和小女的婚事,以后再谈不迟。”司马昭胡子上翘,哼一声掉马欲走,却听身后一声大吼:“司马贼子,休走!”肥躯一晃,险些坠下马来。姜亢挥剑向司马昭砍去,远处暗中跟来的钟荐大呼一声:“休伤我主!”,拔剑来救,却哪里来得及。

剑到发落,却被六道绿影逼开。司马昭惊呼一声,摔下马来。六贤挡在司马昭身前,钟荐也已赶到。阮咸见姜亢杀气腾腾,倒是一惊,道:“莫非少侠与晋王有什么深仇大恨?”姜亢道:“不错。”阮咸道:“何仇?”姜亢道愤道:“大到亡国之仇,小到杀父之仇!”阮咸一怔,道:“少侠何方人氏,令尊又是何人?”姜亢道:“蜀人姜亢,家父姜维。”阮咸微微点头,已明白了其中缘由,忽又摇头,叹道:“三家争雄,兵戎相见,生灵涂炭,几时是休?嵇康已为钟会构陷害死,从此《广陵散》琴曲绝响,阮某只好拿琵琶充数了。”盘腿而坐,弹起琵琶来。

姜亢执剑上前,钟荐心道:“原来嵇康是因我父亲而死,怪不得六贤前来寻仇。”也挺剑而出。二人相对,默视良久,姜亢终于道:“我俩互有救命之恩,一切仇怨留待来日疆场上见分晓!”收剑入鞘。钟荐亦收了剑,扶司马昭上马,牵之北还而去。

阮咸止奏,与五贤一道向姜亢和“鬼斧蛇影”告辞。三人谢过救命之恩,拜别,方走十步,但听身后传来阮咸的劝言:“三国相战,百姓涂炭。魏晋蜀汉,皆如云淡。”

三人回首,六贤已在天边。姜亢道:“阮先生是清淡之士,怎知我的处境,我又如何能与之一样看淡一切。”问二人打算去哪里。徐矜嘲道:“我们两个,”笑笑“下半辈子注定要为这两把剑奔波了。”许奕道:“天涯海角,在所不辞。”姜亢道:“断剑不可重接,只有熔化重铸。这样势必有所损耗,须添加精铁。然而‘倚天’、‘青缸’非寻常之剑,重铸之前必须验其成份,否则所加铁质不同于先前,势必锋不如昔。”二人同问如何是好。姜亢道:“我川中以前有个叫郭达的铁匠,日打羽箭千支;还有一个叫曹蒲元,善铸钢刀,以铁珠置于竹筒内,一刀砍下去,筒破珠裂。这二人都通晓炼铁之术,曾为我诸葛武侯所用,二位若能寻得其中一人之后,便可功成一半。”许奕道:“何谓功成一半?”姜亢道:“还需验明二剑的成份。”徐矜嘲道:“那又该如何?”姜亢道:“这得学会一门叫作‘炼金术’的门道。”许奕面露喜色,道:“这好办。昔日我魏国有个叫左慈的道人,擅长此术。我曾见过他的本事,这炼金术确实奥妙无穷。如今名道葛玄正隐居江南,听说也擅长此术,我去找他学艺便是。”徐矜嘲亦喜道:“那我就去寻郭达、曹蒲元之后。”许奕道:“四年之后,无论学艺成否,你我在函谷关相会。”徐矜嘲道:“倘若不成,各自回去继续学艺。”许奕道:“若艺成,从此塞外铸剑,永不返中原。”姜亢见状,不由感慨万分,佩服二人的勇气,想他夫妇二人为了这两把剑竟要分别四年。

当下,三人作别。徐矜嘲西行入川;许奕则去东南;姜亢南下,直奔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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