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上久久没有再传来动静，雪零微微俯身，将默灵的手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你没事吧，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响动在脑海里的话，默灵的目光稍微恢复了一些正常的焦距，但没有回答，也没有转头去看雪零，仍然一动不动，尽力收敛着悲伤。
人在陷入真正消极悲伤的情绪中时，是连说话的动力都提不起来的。
雪零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反应，又继续传音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你之前说的那种分隔白天与星夜的屏障是不是就在我们前面不远？你的身体还能动吗……”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到最后，雪零已经用左手换过握住默灵的右手，好让右手更方便地朝默灵的身体摸索过来，要通过触摸来确定默灵现在身体的状态。
视觉在这里已经作废，触觉成了这个时候她感知外界的唯一手段。
默灵终于稍微让情绪平复，轻轻用力捏了捏了雪零的手以做回复，然后忍着剧痛艰难地将之前因痉挛而扭曲的身体调整回来，在一阵关节复位般的“咔咔嚓嚓”的声音中，缓缓将扭到了前方的脚收了回来，姿势恢复成正常的跪姿，然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没事……已经没事了。”
终于听到回应，雪零右手伸过来的动作停下，然后缓缓地收了回去。
“没错，我们已经到了。”
“那道分隔天地的透明屏障就在前面，五米距离，走两步就能摸到。”
“不过，和最初的猜测不一样，屏障后面，不是陷入了‘黑夜’这个概念的另一方世界，而是虚空……深渊一般无尽深邃的虚空……”
“前面已经没有了我刚才说的山谷、飞涧、悬崖，什么都没有了，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默灵说话的时候仍然是目视前方的，没有去看雪零，却仿佛感觉到紧接着空中便出现了一道兴奋而探究的目光，随着他一起向前方看去。哪怕她什么也看不见。
身边开始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她是真的想要上前去探索，去触摸。
明明是那么稳重、处变不惊的纯白剑士，却仍然不免在世界最终极的秘密面前有些失态了。
默灵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看到那庞大且已经聚集积累得极为浓郁的黑色的诡异，正在升腾起，离他越来越近。
不过，他总还是还有一些时间的。
“我们去看看吧……它也许就是世界的屏障，世界屏障。”默灵轻声地道。心里的悲伤渐渐收敛，却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惆怅。
说完便与早已有些等不及的雪零一起向前踏出。一个走得失意怅然，另一个却走得小心翼翼，就像要仔细体悟每一步踩在地面上时极其细微的不同的感觉，区区五米距离，却像走了很久。
来到屏障面前，往下望是虚空化作的无穷深的深渊，只有一些星星的光点点缀，像是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雪零轻轻地、慢慢地、试探着地向前伸出了手，想要去触摸那层看起来薄薄的，透明到仿佛不存在一般的世界屏障。默灵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
看着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屏障，然后又看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伸进了屏障里面……
然后他便看到雪零的手伸进屏障里面的部分直接消失了，就像伸出去的那部分瞬间便被无形的能量融化成虚无，成为了虚空的一部分……但雪零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异常，左手依旧在缓缓地向前伸出去，很快虚空便吞噬了她的整个手掌，然后是半个前臂。
眼睁睁看着雪零的手直接少了一截，默灵有些惊恐，却又有些觉得理所当然，就像是意识被撕裂成了两个部分，每一部分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雪零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的探索欲，但随着左手越来越向前伸出，她的表情越来越疑惑，眉头都渐渐皱起。
突然她把手缩了回来，默灵便看见随着她的缩手，她的左手本来已经消失了的部分重新“长”了出来，以屏障为分界，退出屏障的部分原封不动地奉还。
默灵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他把脑袋伸到屏障外面，会不会看到雪零的手臂在屏障上血肉与骨骼的截面？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直觉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同时随着雪零的手掌完全从屏障中抽出来，重新恢复成本来的模样，默灵脑子里那种本来有些分裂的想法也渐渐统一：屏障并不危险，雪零的手并不是被虚空吞噬消失，而是伸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雪零将手收回来后表情从最初探索的兴奋变成了疑惑，然后便再次将握着的默灵的手轻轻抬起。
她是要把默灵的手贴到自己眉心，再次对默灵灵识传音。
默灵突然觉得有些麻烦，心念顺着本能微微一动，视觉再次分裂，一半如常，一半投入了已经如固体般凝固在空气中的苍白的迷雾。
下一瞬间，死一般恒定在空气中的白雾再一次动了！和之前那次一样，如最浓稠的牛奶流淌在空气中，又因为根本不存在雾气明显更稀薄的地方，就像是整个世界都泡进了最浓稠的白色液体里，偏偏这液体又极轻极柔，暗流般轻轻从指间滑过，也不会惊动指背上哪怕最纤细的汗毛。
雪零的动作紧跟着一停，本来因为看不出焦距而一直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一下子警惕了起来，精光暗蕴，哪怕迷雾已经浓稠到就像一块实质的白布蒙在眼睛上，但她仍然能察觉到这块白布竟在她眼睛前流动了起来！
边界迷雾，变得像是活了！
下一瞬间她有些紧张地加速将默灵的手贴到自己眉心。
“周围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她急切地传音问。
灵识的传音在脑海里响起，默灵却不慌不忙，看着雪零的反应甚至觉得有趣，心里一直因为某种灾难将至而沉甸甸的感觉都减轻了许多。
“放心，没有什么异常。”
“另外，你也许可以不用这种麻烦的交流方式了，这个时候的边界迷雾，应该不会再阻拦你的声音。”
雪零的瞳孔猛地一缩！
边界迷雾，不会再阻拦她的声音？这种说法，让她瞬间意识到，或者说确信了一件事情——边界迷雾，活了！至少在这一刻，它拥有了自己的灵魂和意志，不再是一种死一般恒定的现象！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去怀疑默灵的话，用最短的时间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语速极快地脱口而出：“你现在能听到我的声音了？你是怎么确信这一点的？是你做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这里的迷雾的异动还有上一次迷雾的异动是不是都和你有关……”
噼里啪啦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甚至让人觉得如果不是她需要喘气，问的问题还会更多。
默灵的目光却有些迷离，趁着雪零回气和顺便整理思绪的功夫，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回答雪零的哪个问题，但又好像把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
这个时候雪零也恢复了冷静，却没有立刻重新提问，蹙眉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既然不知道，我也就不问了这些了。不过另一件事情却也没法让人不在意，那就是，你确定，现在我们面前有一道屏障？”
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正事。
“当然。”默灵肯定地道。
“那我为什么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默灵沉默了。想了一会儿轻轻抬起手，朝面前的透明屏障摸去。
像是有细微的电流从指尖传来，奇异的触感让默灵冷不丁一个激灵，不过瞬间他便适应了，接着将整个手掌压了过去。
他的手掌并没有像雪零那样直接穿过屏障，探进另一个未知的空间里，而是真的摸到了它，并且被它挡在了外面。
触感难以用语言形容，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墙，非常坚硬，但并不冰冷，甚至可以说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就像他的手掌仍然只是像平常一样停在空气中。
雪零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便再次向前伸出了手，这一次更随意些，整只手掌一下子便伸到了屏障里面消失不见，然后她还左右上下地挥动了几下，像是在试图搅混一滩清澈的水。
她的手伸入屏障的部分都会消失掉，抽回来又会重新出现，整个画面异常诡异，尤其是和旁边的默灵的紧紧按在屏障上的手对比起来，更加有种怪诞的风格。
“你其实已经摸到屏障了，不仅摸到了，手还直接伸到了屏障里面……”默灵试着将自己看到的画面描述出来，“不过你的手伸进屏障里面的部分在眼睛里直接消失了，就像是伸进了另一个未知的空间里……”
“空间？”雪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闭上眼睛，左手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做出一副认真感知什么的样子。
她伸出去的左手因为手掌全都伸进了屏障里，所以看起来就像是齐腕断掉了的一样，有种莫名的惊悚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