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心灵负责,那么他离真正的宗教就不远了;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认知负责,他离真正的哲学就不远了;如果一个人对以客观事物为对象的知识负责,他离真正的科学就不远了;如果一个人对人间的事实和真相负责,他离真正的史学,也就是说真话的历史不远了;如果…”说到这儿,疑似历史专业男生突然打住了,原本他只是循着自己思绪罗列出由心而生的真正责任感中会产生什么,可说着说着他蓦然发现在这个国度所有那些“真正”的东西都从未存在,因此再说下去就没有底了。
“很可惜,所有这些真正的觉悟、信仰、思想与学识,在这里都没有生根发芽的土壤,在这个苟且之国,所有学识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换取功名利禄,它们从没有成为目的,它们所指向的世界、存在与心灵的本真从没有成为目的,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己之私利。”古籍男生说出了学长没有说出的话,“个人如此,从这些人中产生的文化更是如此。”
“别看我们这些高校的门面一个比一个漂亮,可里面批量产出的基本都是学术垃圾,原因就在于此,我们追求的从不是事物的本质和真理、更不是心灵的良知与真实,而是拿被大众和权力者视为‘学问’的那门手艺去为自己博取私利。”教书先生脸上看似讥讽,嘴角流露的却是苦涩,“这些穿着现代服装的学生、教授,心里面装的其实和他们古代同行没什么两样: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术不过是门手艺,真不真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卖个好价钱,谁出的价高,就为谁服务,在这里,出价最高的从古至今都是专制权力者。”
“所谓‘砖家’都是这么来的,而且更可悲的是,他们那些暂时没这个名头的同行其实和他们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有些是机遇不够,有些是还没找到门道,一旦得其门而入…哼哼…”补刀的是家常装教书先生,说到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尽管“砖家”已成为一个令人恶心的物种,但看到教书先生们这样直刺自己本门,在场不少人都有点于心不忍,甚至有些想为“砖家”辩护了。本来在大家心目中形象早已败坏的学术界,此刻就因为三个说真话的教书先生,一时不再那么碍眼。
“这里没有诞生哲学、科学,我想也与我们的文化内核有关,它不像东方文化那样有某种先验的物我对立的外证型认知模式,而更偏向于心物一体、直指心性的内觉。”海归大叔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这时候说多少也是为了给教书先生们一点台阶,毕竟他们的自我解剖太狠了些。
“一定程度上就算如此,可在这条路上我们依然没走多远,‘心物一体、天人合一、直指心性’,你看今天在我们身边还有吗?”疑似新闻专业教书先生并不是不领情,只是此刻难得的机会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说出平时从没机会说的真话,“在苟且之徒手里,这些依然只是他们博取功名利禄的筹码,只在有机会用其谋取私利时才有意义,先贤们的去伪求真明心见性之道,到了苟且之徒那里不过是概念游戏,只在他们嘴里,并不在他们心里,他们心里有的只是被本能支配的私欲。”
“在这样一个自古权本位的国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充斥的都是这等苟且之徒,它们只对自己的私利‘认真’,而这种‘认真’正是对生而为人之人性与心灵最大的苟且。”家常装教书先生的声音是成熟中年,可话中透出的精气神却仍似少年,“这种对私利的‘认真’让他们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完全没有人性与良知。”
“从古至今,我甚至可以说这里几乎从没有真正的学者,只有从学问中挖掘各种可能去谄媚权贵博取自己私利的赌徒。”教书先生话语中深藏的愤怒不止针对那些苟且之徒,也针对自己,“什么是法家?他们拿着对人性暗面的洞察为掌权者——也就是掌握世间最大利益和利益分配权者——献策,以此博取自己的功名。他们对人性暗面的洞察不可谓不深刻,但他们想的却不是治愈它或至少限制它,而是穷尽一切可能去利用它,他们知道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也知道那些窃国而王侯者的利益就在于愚弄剥夺民众、控制官僚的至高权力,他们虽然洞悉人性从没想过限制这种恶,而是利用对人性的洞悉去助纣为恶,从这至恶中为自己谋取一杯羹,为了这杯羹不惜把人性里的死穴出卖给当权者。他们今天的徒子徒孙虽然已没有‘法家’之名,可精神基因却一脉相承,而且到处开枝散叶像病毒般疯狂滋生,他们会从学问中任何可能、不可能的角度找出合乎当权者胃口的货色为自己换取高官厚禄,哪管由此带来的民生疾苦、善恶颠倒、愚昧充斥、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