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职业者的灵识原来是以眉心一点为中心向外辐射的,雪零趁天澜开始向下滑翔,向默灵解释着现状。对于她和天澜来说,雾已经浓到了眼睛已经彻底没用的地步了,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明明还能感觉到有光,但世界已经与绝对无光的夜没什么区别,把手抬到眼前,也看不见五指。
粘稠的雾已经浓郁到仿佛凝成了实质化的厚厚的白布,蒙在人的眼睛上,让人连眼皮都抬不开……
当然,这是雪零的说法。
默灵抬眼看向周围,仍然是天清气朗,远方无云处的天空,蔚蓝澄净得像一块通透无暇的宝玉。
天光正好,上下通明。
天澜轻轻将双翼伸平,开始了向下俯冲。
自被这片迷雾困住起,他其实就极少再飞入高空。因为每次飞入高空,整个人都像被封入一个除了白雾以外根本不存在任何物体的世界里,死一般的白是唯一的色调,恍然间让人分不清上下,错乱了时空,理智也沦陷进绝望般的单调与孤独里,感觉就像整个人已经死去,埋在了白雾所化的土里,慢慢腐烂慢慢凋零。
不过昨天那道冲天而起的光柱果然是救赎之光,他居然在那里见到他的恩公哥哥!
有了恩公哥哥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恩公哥哥好像很弱,只是普通人的样子,但只要看见他在身边,便总是能升起无穷的勇气!
他不再惧怕高空中单调的苍白和仿佛要溺死在其中的孤独感,只要恩公哥哥有需要,一振翅便撞入高天……而且的确,恩公哥哥能为他指明方向,这个苍白单调的世界再不能让他感到迷茫……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对这漫天的苍白之雾感到恐惧了。
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甚至看不见恩公哥哥是否仍然趴在他的背上——的确能够通过触觉确定这一点,但只凭触觉,总是会生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就像趴在他背上的人已经换了,或者突然间被周围无穷无尽单调死寂的苍白错乱了感知,好像自己背上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
他不得不频繁地使用灵识,一遍又一遍确认恩公哥哥仍在那里,才敢稍微放心继续飞行。
只是渐渐地,连灵识范围也被压制到了不到三米的距离,这个距离,他若不将脖子往回扭,便已经看不全恩公哥哥的身体!
苍白的迷雾已经化作最浓郁最深邃的黑暗,灵识是这片黑暗中颤颤巍巍的一朵烛光,艰难地撑开黑暗,照亮身旁小小的一方,稍远处,一切都沉沦进了黑暗里。
而恩公哥哥,就随着他的每一次振翅,在这片微弱的光亮的边缘沉浮……就像随时都要失去他!
而且随着他的继续向前飞行,感知里,恩公哥哥的身体也在被身后的黑暗淹没得越来越多!
他再也无法控制心里的恐惧,他不想再往前飞了,他要回到地面上,变成人形,牵住恩公哥哥的手,看着他,听他的声音!
好在恩公哥哥没有怪他的畏惧与任性,还帮忙指挥让他能平稳落地。
伏低身子方便恩公哥哥下地,然后他再也忍不住,形态变换的火光燃起,就要变回人形去牵他的恩公哥哥的手。
但就在他转换形态的火光中,那一个极为短暂的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竟出现在了另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山顶,往前眺望苍白的雾包裹着鸭嘴般的顶崖,本来应该已经浓郁到什么也看不见,连灵识都被压制到了极致的雾气,极为突兀地放开了对他压制,让他的感知像是一下子灵敏了数十倍,整个大脑都豁然开朗一般,将周围数十米范围都看的清晰!
形态变换的火光瞬间燃起又瞬间熄灭,熟悉了新天赋后他变换回人形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周围的风景瞬间变高了一些,赤身裸体的小男孩站在崖顶,感受着像是突然被去掉了一层厚重的枷锁一般的感知力,却突然极端地绝望与惊恐。
因为他的身边空空荡荡,不管是他的恩公哥哥,还是那个强大漂亮且让他隐隐感觉到危险的女人,都不见了!
他遇到了空间挪移!
足足楞了好一会儿,天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赤裸的身体瘫坐在地,声音悲痛欲绝。
而就在此时,山崖下,一头獠牙狰狞的巨兽耳朵竖了起来,巨大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与阴狠,开始顺着哭声,一点一点向着山顶移动,就像一只发现猎物的猫,慢慢向着猎物移动不发出一点声音。
……
“慢一点,慢一点,离地不到十米了……往左偏一点,正前方有一颗十几人合抱的大树……”
时间回到之前,在默灵的指挥下,三人,或者该说二人一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降落了。
雪零趁机摸过来牵住了默灵的手,二人顺着天澜俯低的身子滑了下来,在地面一层枯黄的伏倒的干草上稳稳站定。
不过就在这时,默灵突然发现自己身体右侧燃起了一团温暖的火光,右手本来触摸着的柔软顺滑的羽毛触感一下子变得空落,他几乎是瞬间便转头看向右边,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更远一些的地方,枯死的灌木密集又扭曲的枝桠……
右侧空荡荡的一片……天澜,没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思维都反应不过来!
默灵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天澜这是被空间挪移给传送走了……可明明他一直触摸着它的羽毛……哦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手离开了它,不过不是因为他的疏忽,而是被他触摸的羽毛燃起了火光……
天澜那时是要变换形态,化作人型……
谁能想到,到了现在的深度,仅仅一瞬间的接触脱离,都会引来空间挪移!
“嗯?”
“……”
“这孩子……”雪零也发现了天澜的消失,也瞬间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消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们现在……”
默灵花了好一会儿终于也接受了事实,他非常担心天澜的现状,但也明白,这个时候就算想回头找,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找起。
不过天澜当前的安全反倒是不必太担心的,他的实力几乎已经站在了这片迷雾区域的最顶层,尤其是在确认了这里已经没有其他天灾级魔兽的情况下,这里应该已经没有能威胁到他的魔兽存在了。
“我们现在离你说的那个分界线大概还有多远?”雪零简单分析了一下现状,问。
“可能……大概……还有十几里吧?”
那种无形的屏障一般分隔白天与星夜的分界线,像一张宏大的画卷般立在天地间,下不知其极,上不见其顶,哪怕隔了很远去看,恍惚间都会给人一种自身无比渺小而反而显得对方仿佛近在眼前的感觉,这反倒让人难以准确判断它具体还有多远,或许远远不止十几里,又或许更近一些。
“那么……继续前进!”
……
踩着枯草倒伏的土地,前行在荒野间,偶尔踏入树林,踩倒同样干枯而又密集的蕨类植物,不知名的孢子飞入鼻孔,忍起阵阵喷嚏声。
一路的境景默灵都能在记忆中找到对应,恍惚间居然有种是在家里走动的感觉。不过和记忆中的环境相比,现在的森林与原野过于荒凉和死寂,看不见绿色,只有凋零与枯黄。
这片未经开发的土地时不时就会遇到非常复杂难以通行的地形,每当这个时候,雪零空出的那只手便会轻轻拔剑,向上一撩或向下一劈,便有耀眼的剑光撕碎荆棘与路障,在地面犁出一道通途。
看着地面上粗暴地分开乱藤与荆棘,笔直通向前方的巨大剑痕,默灵突然忍不住想,如果是雪零一个人来,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吧,她的身法与速度他是见过的,再复杂的地形,估计也抵不过她足尖轻轻一点。
“走吧!”
雪零拉着默灵的手,继续向前。
默灵“哦”了一声跟上,并肩而行。
没有天澜带着飞,赶路的速度真是慢到了极致,感觉走了好久,也才走了几里路程。一路和雪零没有太多交流,气氛显得有些沉默,而沉默中最容易胡思乱想,默灵一边走一边思维发散,想着雪零的事情完了之后,该怎么把天澜重新找回来,然后带他出去,这件事是必须做的,那小家伙发现与他们分开了,现在估计都哭出来了。
有时又想着之前的藤海天灾,明明它的主体部位看起来更像是它的根部,却居然是出现在地上的,而不是埋在地下,说实话有些让人费解,简直是把自己的要害送到了敌人更容易发现和攻击到的地方。
有时又想到雪零的天赋,她又能停滞时间,又能燃烧鲜血一瞬间变得非常可怕,貌似还远不止这两种天赋,简直就像没有弱点一样,就是天赋的副作用也很吓人,燃烧一半的鲜血,换个普通人来都死八回了!
有时还想到旧伤复发的默哲大叔,想到因为他而重伤濒死的科穆教士,想到那株再也找不到的心玉月王花……心情一下变得沉重压抑,又想到之前出现的那种黑色的诡异物,以及差点被它污染侵蚀而死的萝密利,心情就更加沉重,甚至隐隐有些恐惧,突然害怕之后再一次遇到它们……
如果那种黑色的诡异物真的再次出现……想着想着默灵忍不住转头望向雪零,这个在他心中几乎强到无所不能的少女,他却突然有一种即使是她,面对那种黑色的诡异物也会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这让他再次想到了那个噩梦,他整个人被那种黑色的诡异包围,渗透,侵蚀,然后痛苦又疯狂地一点一点撕下自己被污染的血肉……
会有那么一天吗,他真的在那种诡异的黑色的包围中,一点一点撕裂自己?
突然感觉到了极致的恐惧,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不知是不是这种恐惧带来的错觉,冥冥中他仿佛感觉到在脚下极深的地底,之前那种被他净化干净了的可怕的黑色的诡异,再一次升腾、聚集,这一次它们似乎是因为更加稀薄,所以向上蔓延的速度更慢,但总体的量却更多,因为它们覆盖的面积更广,就好像这一整片迷雾,一个广阔到难以测量的范围里,所有深埋地下的黑色的诡异全都被引动!
它们一点一点向上蔓延而来,向他蔓延而来,蔓延的轨迹形成了一个倒放的漏斗,越是向上,本来稀薄的它们就越是汇聚得更浓郁,或许到了最后,它们将真的变成噩梦里那样极致黑暗极致深邃的样子,侵吞掉一切!
不仅不敢再往前走了,默灵甚至突然想要疯狂地逃离这里,拉着雪零一起逃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精疲力尽。
“怎么了?”
疑惑,又隐隐有些警惕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将默灵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面前仍是天清地明,哪有什么黑色的诡异。
应当只是胡思乱想产生的错觉吧,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感知到无穷深的地底发生的异变呢?
所以一切只是他想多了……吧?
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默灵才紧了紧握着雪零的手,道:“没事。”
这个时候他才转头看向雪零,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依旧显得苍白,目光有些飘忽,像是在看向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单纯地将目光投向他的声音响起的方向而已。
默灵突然响起雪零早前说过的话,雾,已经浓郁到双眼彻底失去了意义。
不知怎的,突然想看一看……
看一看这里,那让所有生灵的双眼都彻底失去了意义的雾……
他记得他其实是能够看到它们的,在和萝密利被魔兽包围的时候他就见过一次……这么想着,仔细回忆着那时的感觉,默灵轻轻把眼睛闭上,然后再轻轻地睁开……一瞬间,苍白而恒定的雾迷蒙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