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竟然觉得有些心酸。这么多年，我不知道马姝是否明白我的心意。或许不明白吧？我们虽然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但是……说实话，我是在分别——就是那个秋天——才喜欢上她的，此后我们几乎没有见过，她自然无法明白我的心意。
“唔，”陈晗说，“怪你，没把握好机会。”这话说完，她又向我盘根问底：“你们两个青梅竹马？”
“呃……算是吧。”犹疑了一会儿，总算做了个肯定回答。
代贤嗤嗤地笑，问我：“干嘛这样不确定地说？是就是嘛。”
我没对此做回答。
他们想要问得更深，我却什么话都不说了，因为我总有种错觉，好像要是回答了她们的追问，就貌似陷入了无底洞。这绝对是我所不想瞧见的景象。我深感此地不宜久留，便瞅准机会对她们说：
“走吧。”
她们虽说并不甘心，但瞧我意志坚决，也就耸耸肩，只得顺从我了。
在这个树洞屋坐了一会儿，看了下表，时间还早，我们就接着往楼上逛去了。代贤告诉我楼上新建了个影视城，一去，果真。我们大概是蛮幸运的，好在有票，我也带足了钱，不必白来一趟。因此就请两位女生看电影。下一场电影是《清水儿香》，内地一著名导演执导，虽然不知道其内容是什么，但通过海报，倒能知道是部关于乡村生活的片。应该是了。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仨从电影院出了来，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电影院的环境我不喜欢，太暗，虽然没很多观众，但总觉得又闷。电影演的也蛮是无聊，至少我这么觉得。但代贤和陈晗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大约是因为我不怎么看电影的缘故，所以连那点儿微薄的鉴赏电影的能力都给一股脑儿丢掉了。全场我差不多都在玩手机，但手机并不能排遣我的无聊。
我们三个从华百大厦出来，才发现天色已经阴下来。本来打算去公园逛一圈儿，毕竟代贤说去年公园才进行了修缮，一些设施更新了，鬼屋也扩大了将近一倍，尤其是公园里的动物园，所幸也引来了许多动物。让代贤讲给我听，她说有黄金蟒、猿猴、老虎、还有——狮子！大概就是这么几样。看着代贤那股兴奋劲儿，我倒是蛮嗤之以鼻，因为我较为清楚，公园在二十年前也有这些物种。那时候公园大概才刚刚兴建，总得搞点儿东西作为嚼头，吸引游客。因此动物园引进了大批的动物，游乐场晚上有杂技表演，植物园——植物园到并没有什么新意，弄来几株听说很有名的草，我也没听说过。二十年前还没有我弟，我年纪也小，大概七岁？不记得了，忘掉自己当时的年纪倒是小事儿，所幸我还记得我爹我娘带我来公园参观的场景，是难能珍贵的温馨场面。那时候爹娘如我般年轻，并且帅气美丽，而且身边还领这个小孩儿，虽然模样并不俊俏，但总归听话。因此，大概有一番人羡慕吧？现在二十年过去了，爹娘年纪也大了，懒得活动，并不再复当年朝气。而且我跟爹的关系，父子之间有着不小的隔阂，就摆在那儿，硌在那儿。
公园新建那会儿引来的动物，大约几年后就死光了，听说狮子老虎的尸体还在笼子里关了几天，然后给饲养员们处理掉了。此后，这些笼子一度废弛不用，而且我再来公园，往动物园那块逛去，却什么痕迹都觅不见了。动物园因此成了荒凉地界儿，甚至后来连售票的都走光了，意思是这地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管你。但即便免费，大多数游客仍旧选择不来。来干什么，看笼子吗？如今这园在二十年后，又重新引进了一批动物，我先寻思的并不是去那儿看，而是寻思等到这一批动物老死之后，是不是又要等下一个废弛已久的二十年。
代贤问我：“记得海渊阁？”
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不记得。
陈晗在一旁哧哧地笑，说：“你说海渊阁他怎么能知道，就是公园里那个破塔呀！”
我恍然大悟，给记起来了。我熟知那塔，并且每次去的时候，都得站在塔顶观光。这塔并不高，只有七层，然而环视整个公园还是绰绰有余的。站在塔顶，倒是所有的风光都尽收眼底。同样，这塔在公园刚建的时候也颇受游客们的喜爱，来此一趟，总得上去看看不可。然而随着时光的侵蚀，似乎这塔也因风吹雨淋年久失修，按理说这倒在其次，主要还是因为游客来一趟总得在楼阁上刻画，时间一久，上面几层大概就给涂画的体无完肤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大概也参与了这一恶举。当时我是跟我哥，还有几个发小一齐赶去县城游玩儿，必去之地当然是公园，就坐落在县城中心，也不必费大力寻找。而到公园必去之地当然又数这塔，总想着往上登，觑一觑周边的风光。当时大约正值夏天，烈日当空，蝉在树上叫，声音撕裂难听，搅得人心烦。我们随行几人穿过植物园，到了塔底下。这一区域周围大抵都是仿古的建筑，屋檐瓦壁，亭台楼阁，也算是一道亮色。但后来遭游客破坏，也属这地儿最多。像这种建筑，总属于“大雅”，可一旦沾上“某某君到此一游”这种“大俗”，所有的美感就都消失了。雅和俗搅在一起，总会显得不伦不类，因此这“俗”字就占尽上风了。
一行人随我哥上了楼，总觉得有些失望。塔壁上，目力所及，臂力所及，总被各色的笔给填满了。什么“某某君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你一万年”这种令人倒胃的句子，或者“××不得好死”“××操你祖宗”这等对生者活者的怨毒诅咒，或者“包小姐一夜八佰”“××县铁路医院”等等广告，都混在一起。爱情呀，仇恨呀，祝福呀，诅咒呀，在这面墙上再平等不过，都给予其一视同仁的待遇。塔内已经满目疮痍，我们就出去，站在天台上往下看景。往东是植物园，那里仍旧蝉声高亢；往西是动物园，那里空负其名；往南是游乐场，同样游客寥寥；还有北边，只是一座鬼屋。当时鬼屋规模尚小，而且大概是因为经费不足的缘故，所做场景不够逼真，因此总是害怕不起来。我跟着几位发小一同去过，倒把那扮鬼的演员给揍了一顿，前拦后堵，一顿胖揍，最后使他恢复人身。我把这当成从前趣事儿给她们讲，把她们逗得前仰后合，陈晗说我们坏，现在想想，的确有些不道德，毕竟给工作人员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但那时总不这样想，似乎是顽劣，在这路上愈走愈远。
在天台上站了没一会儿，我哥就叫起来，让我们过去。循声过去，见我哥指着墙上的一行字，说：“这就是我当年刻的。”读了读，是“我爱老树萱。”大家都觉得好笑，就满满地嘲笑了他一番。我哥红着脸说：“我们的爱情可持续了四年了呢！”当时各位还在初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于是这番嘲笑到最后都成了羡慕。
代贤笑说：“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早恋现在不成了常态了么。小学生的爱情见得也蛮多。”
我说:“那时少见，谈恋爱总以为玩玩儿，哪想过什么长远的事儿。”
但陈晗却问我：“他们俩分手了？”
“肯定分了，”我说，“不然，他们现在就该结婚了。”
“倒是可惜，初恋总是忘不了吧？”
我说：“也不见得，毕竟二人确定关系的时候不过小学，大概是误以为的爱情。”
代贤说：“时间久了长了，什么都得忘掉。”
“话非如此……”
话非如此。若非如此，大概两者还有消息往来。我哥大约从四年级，就对女孩儿有感觉，刚交五年级就开始谈恋爱，然而时年二十又八，已然结婚，以后再无恋爱可谈。假设往前回想，这将近十五年间里，倒也才谈过三次恋爱。第一个大概有五年，第二个大约七年，第三个只有三年，三年过后，这一对恋人就结婚了。
“第二个竟然有七年。”陈晗说。
“惊讶他们时间长？”
“不，是惊讶他们的分手。”她说。
代贤说：“哪里有什么长久的爱情。”
我说：“他们没有分手，只是这女生大四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