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柏摆了摆手。
“不必了。昨日你去琶湖边的琶镇,可曾听说学城如何了?”
“由于帝国境内战乱未息,学城派出去的学子们,未能及时联系到其他六子之士,无法举办七贤大会。孤阳炙派吴桐子到了学城,听闻其教众与封城灵犀发生争端,于是与学城另约日辩论,如今吴桐子应该回了昭阳。”
“帝国陷入乱局与易教脱不了干系,可惜娥帝看不出他野心勃勃,竟支持易教成为国教,还允许其与七子论辩。”
“我想缇谧并非不知孤阳炙为人,却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于他,帮助自己稳定帝国,重新实现霸主之梦。殊不知孤阳炙之心路人皆知,其志向不是当一教之主,而是取代娥帝成为帝国之君。”
“正因如此,前不久,我在勤岭学城参加学派辩论时,旗帜鲜明地反对易教,号召天下学子齐心协力,扼制孤阳炙的势力做大。”
“不过,有些学子说哥哥安于虚幻之道,又自称为太虚公,没有将学子一门本学发扬,不能对学子们发号施令。”
“我心自流水,窥见宇宙风。哥哥自称太虚公,并不是希望以虚无对待人世,而那些只关注于一字一句者,只会人云亦云地嘲讽。”
“哥哥说得没错。我听渔民阿公说起,前两日,他去石泉镇送鱼,听到镇上乡绅石皖讲道,学城有一些学士坚定地追随哥哥,确定了一个全新的宗派‘太虚’,宣称以虚无应对现实,寻找改变亚夏命运之路。”
“石泉镇虽然不大,只是狮虎山琵琶河源头的镇子,却是一个贤人辈出的宝地。庄帝在位的时候,此镇乡绅石阳为人仁德,周游列国宣扬学城之教,被学子们尊称为一代大士。”
“我倒是记得哥哥说过,石泉镇还出过一位白子大士,乃是成帝在位时的苗雨,在求索白峰时说下名言:人应该追问自己,我来自何处?我该如何思索人生?”
“可是他毕竟只是浅尝辄止,没有想到更深邃之处。万物生就比他进了一步,至少看到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乃因为我们头脑的思索。思索使人从蒙昧中穿破迷雾,开拓了生生不息的土地,打造了一个解放头脑的新世间。”
“他们三人被称为石泉三士,绝不是没有来由的。”
“不过,我更欣赏学城求学过的一位女学士,其文风华美绮丽动人,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才女啊!”
“一霎流云,掩不尽日光天色,遥望浮屠对峙,王宫新阙燕子飞。山关北外雪无影,杨花闲度怨无情。金鞍玉勒人朝面,经年歇甲又问君。君去山关,空愁绝唱,难以言说,琵琶哀怨,泪流成血,蝴蝶梦恨。哥哥做梦之时,是否想起她的这首填词?”
“可惜我与她无缘再见。”
“只要哥哥肯于和她相见,庄蝶愿意玉成此事。”
“如今天下苍生皆苦,我岂可又沾惹俗事红尘呢?”
“其实在哥哥的心目中,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之心从未变过,只是你过于压抑自己,便以寄情仙山圣水之地,以虚无空对余生。”
“人不就是矛盾的吗?”庄柏听了庄蝶的话,不由得自言自语说道,然后望着长空中的红日。
“哥哥,如果高维太学士再次邀请你前往学城,参加良师雅轩举办的七贤大会,为银夏帝国出谋划策,与易教九子大士辩论,你觉得会因此改变天下局势吗?”
“帝国稳坐霸主地位之时,七贤大会与帝国是相辅相承,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今亚夏局势风雨飘摇,邦国都在自谋逐鹿之事,想凭一个七贤大会改变帝国颓势,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已经是一种奢望罢了。”
“那么哥哥有何打算?”
“无为不是无所作为,既然有学士以庄柏为尊,欲成学子新派,我自然要有所行动,至少不能让易教得逞。”
“我在石泉镇时还听说,大陆北方陨石天降异象频出,沙罗半岛海域金角湾更显狭长,而望海半岛东北方还出现新陆地。若是左岸卜算子在谷中,也许他可以说些解说之象。”
“异象既出,乾坤必转。我曾经对你说过,宇宙是由气构成的,异象则是异气凝滞所致,必将环环相扣影响到宇宙的运转。”
“我当然知道。哥哥说古人从蒙昧时代走来时,认为宇宙现世是一块平坦的、四方的土地,天空好比一个圆形的屋顶,覆盖着整个大地。”
“是啊!‘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这是我在学城《天地经》中看到的,另一本《天盖》古籍还说,古人认为天与地相接,融为一体,大地四个角上共有八根柱子,支撑着整个天空。”
“还有一种浑天说曾经兴盛一时,认为天上的恒星布于一个天球上,而日月星辰都附着于天球之上,不停的运转着。廊中章横所注的《浑天注》比之古籍说法,显然进步得多,但是和哥哥游天说相比,那还是差得远呢!”庄蝶不无自豪地说。
“‘日月众星,自然浮生于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这是我数年之前所提,记录在所著《游天》之中。彼时,我认为‘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即整个天地是由气构成的,并且是无限的。后来,我遇到了同道之士覃正,受到他的启发发展出‘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若不是因为覃正这个人,哥哥也不会被世间灰子所污蔑,说你的说法源于得到卜算术的指引,更是因为卜算子覃正的启发,才得出了更符合天道的预测,应该将论断归于卜算子门下。”
“这倒可以用无为来应对了。灰子们如何评说,于我而言,无异于山风拂岗,我自无为清静随心而行,他们又能耐我何呢?”
“无论别人怎么讥讽哥哥,我都永远视兄长为明灯。”
“如果失去了心中所追求的明灯,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蝶妹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不该总与为兄悠游山水,而应该找一个懂得你的贤士,一起携手共度一生。”
“世上再无人能够如哥哥般待我,庄蝶又何必离开这蝴蝶谷呢?”庄蝶幽幽地说道,眼神中有些迷离的东西。
“昨晚圆月之时,我曾仰望星空,颇有一些感悟,随性而成一套剑法。此剑法极合月之阴晴圆缺,但是太过于阴柔,于侠士是不适用的,倒是与妹妹契合。”
“阴晴圆缺若不是因为人的心境变化而变化,那么就是因为一股莫名的外力牵引。”庄蝶莫名其妙地说着,将吃剩下的菜端进草庐。
“是啊!我一直思考人从何而来,难道人就是一股莫名外力带来的吗?或者说,人是被世间自然之力改变,慢慢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庄柏一边思索着,一边站起身走出小院,站到一棵翠柏树下。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那一轮艳阳灿烂地发着光,似乎在向庄柏暗示什么。
“既然月亮是圆的,太阳也是圆的,那么这个世间或许也是圆的,站在这个巨大的圆球上,为什么会不跌落天穹空中呢?”庄柏为自己突然产生的想法感到可笑,继而又想起年少之时,自己曾产生过强烈的欲望,想要驾驶一艘大船远航到异域。
“刚才的梦境似乎也在暗示我,否则那艘大船代表着什么?如果世间真是圆的,那么从亚夏大陆的东方沿海出发,不是可以绕着世间转上一圈,重新回到起始的位置吗?”
庄柏为自己心中所考虑的事感到激动。幼年时的强烈渴望,再次在涨满他的胸膛,让他感到天光正如一般巨船,降下了风帆,落到了蝴蝶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