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芳菲桃枝俏,流云洗碧梳镜花。牧野疾风知劲草,男儿带甲意自高。
巴荣是巴严的儿子,乃是其另娶之妾所生,年龄比巴清略小。他自幼便受父亲影响,痴迷于学子之说,还对卜算之术极为热衷,故而没少受爷爷巴洪责骂。好在巴清挑起巴氏产业,巴洪渐渐对巴荣失去耐心,于是放手任其自在逍遥。
何维仁知道巴荣极有天份,于是亲到巴府求见巴严,欲收其作为弟子。巴荣得父亲容许,住到了何维仁家中,从此如鱼得水,学识与日俱增,渐渐在王都有了名气。后来,巴清嫁入王宫,墨白便让何维仁入宫授业,顺便常带巴荣与其姐相见。
墨白发现巴荣学识极佳,很有治政天赋,将来或许可为自己所用,成为朝堂重臣,制衡其他贵族大臣。出于这种考虑,他暗中授意何维仁,将巴荣推荐到丹卡乡,向当地著名乡绅南格子讨教。前不久,巴荣被任命为寒川城主,后来又被墨白派到王屋峰,令其督建新镇。
诺木新镇建在王屋峡谷的左侧,扎陵河穿镇而过,缓缓流向北方草原。小镇外围垒起石城,约有两丈多高,靠山一侧未设城门,只留了一道闸口,而在朝向王屋大道方设了寨门。
虽然只有短短数月时光,诺木镇已经初具规模,街巷随坡而建,房屋高低错落有致。镇子百姓以流民居多,以帝国逃难者为主。
巴荣骑着一匹青马,陪在墨白的身边介绍小镇。巴荣相貌清俊,极受巴清关爱。
进入诺木镇之前,部队已经驻扎到镇外五里的小丘,替墨白准备了休息的寝帐。墨白听巴清说起,镇内来了一位梵教僧人,除了向镇民宣扬梵教,还多方化缘欲在镇中建寺。
提及梵教寺庙,墨白不由得想起柏木川的夕雾寺。当时,他陪柏氐前往夕雾寺,听塔里布、蒂戈与项公等人交谈,了解到不少梵法,还听说了许多风水之道,令墨白大开眼界。
最令墨白印象最深刻的是,燕伯觊觎帝国皇位,竟在夕雾寺暗设机关,为将来谋杀夺位做准备。如今,墨白明白燕伯身为黄金阁主,所谋划的事是为了项闻。
回想着过往种种,墨白感到如同隔世。
柏氐被害离世,自己阴差阳错当了国王,正在奔向权力的巅峰。如今易教虽然势大,但在帝国贵族中流言已盛,均传孤阳炙私藏国玺,有倚教夺取血王座之志。邹羽所提虽好,但眼下不宜强推,如果任由泰平招贤选能,七子之教势必以他为尊,而我该何以立威呢?想到这些,墨白不免头疼得厉害。
如果能够引入梵教,将其立为国教,我岂非可得助益?墨白脑海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然后便再也挥之不去。
“大王,那就是梵教僧人敬元法师。”巴荣伸手向前指去,墨白这才恍然回神。
僧人身材不高,盘腿坐在大蒲团上,旁边放着应用之物,全都是极为简朴的。此处地势较为开阔,四周的民居不多,均是普通的草屋,偶尔还能看到鸡鸭信步走过,在僧人身边啄食。
“你去向法师通传,就说本王欲向他求教,请他随我到行营一叙。”
“巴荣领命。”巴荣说罢,翻身下了马,快步走到敬元法师身边。两个人简短对话两句,巴荣便返身回来。
“启禀大王,敬元法师说心若有定,天地广阔便是行营;志有四海,蒲团就是天下八方。他请大王移驾,就在那蒲团上小叙。”
“既然如此,本王只得从命。”墨白翻身下马,曲丰早已接过缰绳。他信步向敬元法师走去,后面跟着宋奇、邹羽等七八个人。
“听闻敬元法师在此建寺,墨白心里好生奇怪,想请法师指点一二。”
“世人皆有执念,入梵方可得悟。”
“梵教乃是高深精义之教,多在山清水秀之地修建,为何法师选在这新建小镇?”墨白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看着面容枯瘦的敬元。
“梵教是教人渡化,脱离于世间苦海,如果高高在上,以阳春白雪示之穷苦百姓,何谈造福于世呢?”
“如此看来,是墨白浅薄了。”墨白微笑作答,示意身后众人席地而坐。
宋奇等人觉得不解,愣愣地看着墨白。此时,学士江海生将袍子掀起,坦然地坐在尘土飞扬的地上,神色平静地望向敬元法师。
“大王以礼待梵,实在是难能可贵。不过,礼梵是心中之思,只要心中有梵音鸣奏,便以窥得教义精髓,而不在于落于凡尘的表现。反倒是这位士人心胸开阔,全无扭捏之态,与梵教是极为有缘的。”
“大师谬赞。”江海生朗声说道。
江海生是廊中糜河北岸景明镇人,与逐鹿太守吴跂是武国同乡,均拜大学士里耳为师,学习亚夏文典籍与上古之说。
“墨白又受教了。既然法师说不拘泥于凡俗,那么梵教施教便有教无类了吗?”
“一切皆可接受。梵教开教之祖曾经说过,凡是心中向梵者,即便贩夫走卒,亦可成为梵者,而梵教自可海纳百川,包容一切可容之人。”
“那么不可容之人呢?”
“信梵者,乃是信内心的善良;拜梵者,更是拜内心的清静与慈悲。梵教讲究梵缘给予,只有四种人不可渡:一是邪淫重、心不清净之人;二是破坏他人清修之人;三是不信因果、业障太重之人;四则是指不孝父母、忘恩负义之人。”
“障业不除,无以向梵。”
“大王所言正合梵理,可见是有缘之人啊!世上之人万千,能够真正与梵结缘而懂梵者,实在是寥寥,若是都能像大王这般亲近梵音,世间苦难当可大消。”
“依大师所言,国人若是信奉梵教,便可得脱风俗杂念所惑,守住良善本性吗?”墨白询问敬元,内心的念头却越来越明确。
“梵教不敢说渡人必成梵,但若可在墨国广传梵法,定会对大王执政王国助益良多。”敬元说着,眼神显得十分坚定,额头密布的皱纹如同丘壑,给人一种深邃之感。
“大王,梵教虽明义凡心向善,确实有高妙之处,但对如今志在亚夏的墨国而言,却不宜过分推崇。”江海生说道。
“江海生此言何出呢?”墨白扭头问道。
如果庞大的学子不能认同梵教,势必会影响白子、黑子、灰子以及其他诸子求索者,我若强行推崇梵教,可能会致王国于不利境地。墨白暗忖。
“大王应该知道,七子之教立教数百年,为帝国立国之本,亦为亚夏族人所认同。如果大王贸然支持梵教,使之与七子之教并重,会让墨国百姓不知所措,更会让世人以为墨国偏离正统,成为信仰域外教的异国,于大王逐鹿天下大计会有不利。更何况,百姓是国之根本,当以制度约束,不可乱信教派,否则易教乱象难保不在墨国重现。”
“章宁倒是建议,可在王国贵族间推行梵教,使他们懂得向善之本,明白以大王为尊。”
“章宁所说倒非全然不可。陆莱听说,梵教正在逐鹿城流行,尤其是贵族对梵教慧僧一行极为推崇,经常邀请至府中讲经。”
“这更是万万不可。墨国乃是新兴强国,更应该上下同心一致,如果大王倾向贵族信梵教,抑制百姓接触梵教,会让国人有歧视之感。”江海生出言制止道。
“一行慧僧果然比敬元更通梵理。”敬元听说一行之名后,不由得连连点头赞许,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法师似乎对一行慧僧颇为推崇啊!这位慧僧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呢?”墨白开口问道,有意避开众人争议。
“大王或许应该听说过,梵教创教之祖乃是梵涅,诸多梵经均是教祖口授弟子,才流传于后世。梵祖曾经说过:入梵者易,出梵者难。所谓难出梵者,乃因在梵经中修炼真身真心,那是极其不易的。历代梵者认为,能够做到者当有三重境界,分别是觉者界、悟者界和定者界。”
“何为觉者呢?”
“觉者,就是一切恰如其分的去觉知,应该做到觉察、觉知和觉悟。觉察是在一切现象出现的时候,能够如实察觉,如实认知,如实观察。这种觉察的智慧,在一切现象过程当中,如是因,如是缘,如是结果,能认识到因果缘起的智慧,所以这种智慧很关键,这就是觉察。觉知是有觉而知,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是一种能力,就是觉知之名。觉悟则是觉者从觉知当中,能够看到一切世法,能看到一切生灭变化的现象,把握一以贯之的空性规律和空性本质,然后由这种空性本质回归到不偏执于空,不偏执于有,能觉悟到万事万法恰如其分的存在和本质。正所谓‘能空即空,能有即有,该空即空,该有即有。’达到这个三种能力,就是觉者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