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柜（十一）
“你小子偷拍我那么多！”
“我拍的都是好看的，哪像你尽挑丑的，帮我删了！”
你笑眯眯地滑动鼠标。
“这张呢？”
我刚要说出“也”字，看到电脑上的照片停了口。
我脖子和肩背三处明晰的“吻痕”占据画面的大部分。
你的身影出现在对面镜子边缘的一角。
单手胳膊撑着拐杖，相机盖住了大半张脸，嘴角的笑意不经流露。
“翻了一遍都没一张合照，这是唯一我们两个出现在同一个镜头的。”
你转过脸带着一丝无奈地对我说。
“在金门大桥我们四人不拍过一张吗？”
我稍显底气不足地回道。
你向下翻出那三张照片，两张女生站中间我和你分立两边，一张我闭了眼，一张我笑的有点勉强，另一张我们四人交换了位置，男的中间女的旁边，你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在我肩头，你阳光灿烂，神采奕奕，我脸上依稀带着一抹浅淡的阴郁，眉间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瞧你的表情多呆！拍的人对焦的时候我在背后拉你的手，被你甩开。”
你浅笑着抬手捏了下我的鼻子。
“发她们了吗？”
我移开你的目光问。
“总共没挑出几张好的。”
你回到电脑屏幕，关了网页的Email窗口说：
“都不晓得你心不在焉地干嘛？”
“你那时一个劲地围着Ellin转，我看着心里不痛快。”
“是她盯着我好不好？”
“差不多。”
“差远了！你留意点就会发现我的关注点聚焦在你。”
听你口气闷闷地，我讨好地俯身亲你的面颊。
你的嘴角微微上翘转身拍拍我的头说：
“你这个榆木脑袋！”
“我傻，我好骗呗！”
你的指尖轻轻点了下我的鼻头道：
“舍不得骗你，心甘情愿地入了你的套。”
我吻上你的唇，你欲言又止叫了声“老婆”没说下去。
你把两女生照片一一删掉按着鼠标径直往上拉到旅游之前。
“你刚想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
你淡淡地回道。
“别翻了，之前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吗？那些是拍给妈妈看的，她当我这二十多天在学长家里帮他整理医学资料。”
“这也是工作场景？”
你语调冷冷地反问，光标跳在我和学长的那张合影上。
“别……”
眼睁睁看你快速按下删除键。
“留着干嘛？”
“学长让我发给他的，我忘了。”
“非亲非故对你那么好？林友生一定是对你有所企图。”
“你自己喜欢的对象是男的，看出去别人对我好一点就以为人家跟你一样了？学长和他女朋友要好的很，整个暑假住在一起，同志对女性没有生理欲 望，肌肤相亲会有排斥，就好像异性恋对同性一样。当然像你这种双性恋除外！”
我没给你辩驳的机会继续道：
“我和学长在不同的校区，他的硕士楼和本科宿舍相隔数十公里。”
“他不住外面吗？”
“学长下学期搬回学校宿舍，他海外的交换生批下来了，明年三四月份走，也可能会提前。他现在重心是科研产出，他跟的那位教授学术能力很强。”
我又加紧补了一句：
“他自己说的，不是我问的。”
“我把六百美元塞你包里了，你还他以后减少点联系。”
我说不想用你的钱。
你说我不会算经济账，只算小头不算大头，你来来回回的机票和住宿费难道不是钱？
我无言以对。
“Sun，我不是什么双性恋。”
你沉声地一字一句说：
“我只是爱你而已。”
我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搬过一旁的椅子坐到你身边诚恳地和你道了声“对不起”。
“今天不想弄了，我们出去吃。”你说。
“楼下面包房有新鲜的刀切吐司，我看冰箱里两瓶果酱还剩一点点。”
“也好，清空了库存我下午去超市。”
“别像上次买多了，明后天我走了你一个人吃不完。”
“你不去？”
“再说吧！”
老习惯粘着你回去了怎么办？
同你下去买吐司上来，我选蓝莓酱，你选草莓酱，为了物尽其用，我把手指从瓶底和贴边搂出的果酱涂面包上，然后顺嘴舔去指头上被粘到的。你学我样子手刮瓶子，你没把刮出的果酱放面包上而是直接舔掉，我笑你贪吃。你把手指的果酱点我鼻头上。我本能地后退，但脸又不听使唤地凑到你跟前，气氛刚好卡在那里，我迎着你柔柔的目光献上自己的吻。
你用手指抹去我鼻头的果酱，你一边舔着食指一边郎朗地笑道：
“谁叫你听话只听前半句的？”
“什么？”
我抿了抿嘴低头咬下一口面包，夹心的果酱被塞得太多，甜的发腻。
“自从和你发生了肉体关系，我捏你鼻子纯当好玩没有别的意思。”
我当是你的“肺腑之言”，你非但不挑明，还把我的误解将错就错。
“好玩吗？”
我带着气愠的口吻问。
你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包眼神邪邪地对我笑道：
“难得你主动，我何乐而不为？”
“你……这个骗子！”
我干瞪你一眼，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夹心面包。
“我骗了你什么？”
你带着一缕色色的神情问。
我涨红这脸话不出口。
你抽了张纸巾抹着嘴问：
“吃完了，我们做点什么？”
“不去超市吗？”
“现在出门太热，等太阳落山。”
你说着走到窗口把左右帘布拉上。
“你……想干嘛？大白天的。”
“这几天还来的少吗？”
“做多了伤身。”
“你还知道这个？那你干嘛诱 惑我？”
“我没……”
你上前一步用嘴堵住我后面的话。
一段交缠激荡的舌吻，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你怀里。
你顺势把我抱起放下客厅沙发。
青春的荷尔蒙肆意泛滥，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办？我爱死你了，老婆，你走以后我一天也过不了。”
我俯身听着你强有力的脉搏和心跳，你血脉膨胀激 情万丈地挑动我身体的每一处敏感带，你把我推上了云巅，我们从客厅的沙发纠缠着滚到卧室床上，在一波连一波的欲海里沉沉浮浮直至精疲力竭地相拥而眠。往常视作轻薄狂浪的话，今天听来却令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复，我们是如此眷恋着彼此，无以复加的别离情绪环绕在双方心头。
“老婆，你在想什么？”
“Lucas，你是粘我的身子还是我这个人？”
“你信不信一个人一丝不挂地躺我身边，我不会有半点感觉。”
“你是指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吗？”
我故作轻松地调侃，试图缓和这低沉的氛围。
“年轻，强健，俊美的男人我一样没有生理欲 望。”
“信你才怪！”
“我说的是实话，我对其他人脱敏。”
“你试过？”
我想说你对男人没兴趣换女人不一定，话到嘴边又咽下。
“搬家那天我和Nick虽没发生什么，但我漏说了中间的一个环节。”
“不会是他脱光了引诱你吧？”
“我那时醉得迷迷糊糊，他躺我旁边解开我衬衫拉下我的牛仔裤我全然不知，直到他吻到我的嘴上我才猛地惊醒。Nick说他发现自己对我上了心，心里眼里只有我，我惊诧地说不出一个字，他郑定地看着我问对他有没有那种想法，我拉起裤头断然说没有。”
我不屑地讥讽道：
“你是君子坐怀不乱啊！”
“他说觉得我看他的眼神有别于他人，他猜我是同类。我说很钦佩他能豁达地公开其同志身份，但我并不是同性恋，只是我喜欢的那人刚好是男的。”
“然后他就轻易地放了你？”
我夸张地问。
“Nick说我既然不排斥男人，可以试着和他发展看看，没比较我怎么知道谁更合适？他当着我的面脱去上衣解开自己的裤带，好在我的意识足够清醒没让他得逞。”
“叫你少喝点，差点被人偷了也不知道。”
我不无挖苦地说。
“就是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才让你不要相信那姓林的。”
“怎么又拉上了学长？我不喝酒，学长也不是Nick！”
“小心点吧！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管好自己吧！我心想。
“我以前感情很淡薄。”
“又要老话重提了？”
“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吗？”
“耳朵都起茧了！”
“跟你待越久我变的越心软，与别人交往也慢慢亲和起来。”
“挺好，你比高中时阳光开朗了。”
“这都拜你所赐。”
“你骂我还是赞我呢？‘拜你所赐’不是这样用的，它是贬义词。”
“你不在身边没人指正我的语法错误。”
“你人在美国又不在中国，用汉语的机会少之又少。”
“新学期开始，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沟通的时间少之又少。”
“你倒是活学活用啊！”
我侧身拍拍你的肩说：
“起来吧，我陪你去超市。”
“不想去。”
你沉声道。
“家里没吃的。”
“饿几顿死不了。”
“别这样，快起来，你不想带我去看露天电影吗？”
“那个需要提前网上预约，开车过去有段距离。”
“那就看普通的电影。”
“没有中文字幕你看的懂吗？”
“你笑话我？”
“原版的医学专刊你看的懂吗？”
“你想说什么？”
“不要为偷懒找借口。”
“知道了，听你的话，回去后我一定刻苦努力学好英语。”
“那还差不多，不懂的你给我留言。”
“知道了，我贴心的好老公。”
我先一步跳下床，站一旁拖你起来。
超市购物，你扔进购物车，我替你摆回原处。
“这是婴儿奶粉？”
“碳酸饮料少喝一点。”
“蔬菜放不久。”
“我不喜欢吃鱼。”
“鳕鱼没有刺。”
你说着又从冷冻柜拿出放进购物车。
我把购物袋一一放进后车箱，坐到副驾驶座我将购物袋拿的两只橘子一只拨给你，一只给自己。一口咬下去酸味直冲咽喉，你在旁忍俊不禁。
“还好只买了一点。”
你边说边将手里的橘子一瓣瓣掰开了塞进嘴里。
“别吃了！”
我于心不忍地劝道。
“不好浪费食物。”
你囫囵吞枣地吃完开了手边的一瓶汽水咕咕猛灌了几口。
“再吃一个？”
我把自己吃过一瓣的橘子抛给你。
看你没犹豫咬下一大块。
我一把拿回将剩下的龇着牙吃掉。
你启动车子，两眼紧盯着前方的路面。
我无话找话说：
“送行的那天你起的来吗？不好意思，我选了最便宜的航班时间。”
“后天我开车送你过去。”
“我知道，就怕你当天起不来，我选的时间太早了。”
“我是说开车送你去团队集合点。”
“什么？”
我吃惊地看向你说：
“机票不是网上订好了吗？”
“我把它退了。”
“会有损失吗？”我问。
“没有。”
你背过脸，我看不清你说话的表情。
心里像刚吃下去的橘子一阵酸溜溜的。
迎着晨曦醒来。
你刷牙，我洗脸。
我跑步，你健身。
你煮饭，我烧水。
我看书，你弹琴。
看你出满头的汗，我给你递过毛巾和水杯。
你坐着上网浏览讯息，我站背后帮你揉肩。
走在夕阳下，我们并肩散步在林荫道上。
停停走走侧目对望，眼里满溢着化不开的情意。
在那个地方不大仅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空间。
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无处安放的欲 望延展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沙发，窗台边，厨房，浴室，钢琴旁，床上……
亲热，厮磨，缱绻，处处留有我们爱的足迹。
背上来时的包。
穿着来时的运动休闲服。
少了来时的期盼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惆怅。
“丢三落四的。”
你从房里拿出我的护照。
我把它塞进背包的内袋，看见相机旁那个套了透明袋的沙滩鞋，我不惑地问：
“你帮我鞋子放里面干嘛？”
“今天不穿这双。”
你说着走去门口鞋柜拿出一只橘红色鞋盒。
我走上前定定地看着你。
昨天晚上你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跑下楼。
看你拿回来一个快递盒我问你是什么，你说朋友送来的几本学科类的专业书。
你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
“没时间去商场我在网上订了，原来前几天到的，运输出了点小麻烦。”
“干嘛昨天不说？”我问。
“想给你一个小惊喜。”
“大小不合适怎么办？”
“小了退了，大了我自己穿。”
我拔去鞋里的泡沫内胆一脚踏进去，尺寸刚刚好。
你问 “带齐了吗”，我点点头，你拉上包的拉链单肩背上身。
辛苦你日夜兼程十几个小时。车里放的歌我一首没听过，有节奏明快的，有舒缓的，全是英文歌，我让你换点中文的，你说要锻炼我的听力。
伴着霞光出发，我们一路有说有笑沉浸在轻松的氛围里，凌晨你把车停路边打了几小时瞌睡，我开了点窗户，借着未熄的路灯我看着沉睡中的你眼里不禁泛起泪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你说再过三个路口就到了，车内的空气在那一刻凝结。
你把车速减了再减，清晨街道上的人不多，我们停在酒店对面的路道旁。
旅游大巴从陆续一个两个，到呈批涌上，再到最后零星三三两两。
领队打来电话，我说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
我们相握一起的腕上两条带英文字母的手链盈盈地闪着光。
旅游前我把手链放在枕头底下没带出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两人带着同款饰品，明眼人一看便知。同Eliin和Joyce公开了我们关系，没了后顾之忧我回来立马带上，哪怕在洗澡的时候也没敢取下来，因为你不允许我以任何理由再拿掉，我答应你下不为例！
“要多久？”
听筒里传出领队急迫的声音。
“还有最后一个路口。”
我对着电话带着沙哑的语调说。
“要我跟车去机场吗？”
“不至于。”
我想笑却挤不出来。
“我预定了这家酒店的客房，看你上车我就过去了。”
我抿着唇说了声“好”。
“还不走？”
你掰开我紧握的手指。
我提上背包转身拉开车门。
走到前面红绿灯路口站定，我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Sun。”
我没敢回头看你。
你从身后将墨镜戴到我的眼睛上。
绿灯亮起，我迟疑了半步同身边人一道走上人行道。
坐上大巴，我擦去玻璃窗上淡淡的一层水汽。
车缓慢开过你站着的十字路口。
一行泪从眼眶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