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愈来愈响。乾坤镜里乌漆嘛黑，待我仔细分辨，竟看到四海龙王在黑云之间来回飞窜。
黑云和乌云不一样。乌云是要下雨的前奏，而黑云是龙族特有的结界云，即使结界里面翻江倒海，结界之外也听不到半点风声，更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是要封城的节奏！难道四海龙王要封了陈塘关，在里面动用私刑吗？！
我想穿过乾坤镜去救场，却发现传送失败。镜子叹气说道：“真人，元始天尊把我锁了，不然我早就变成人形给你报信去了。”
我骂骂咧咧地朝洞外跑去，边跑边呼唤我的九翅白鹤，没成想刚要跑出洞口，就被凭空出现的结界弹了回来。白九蹲在洞外，垂头丧气地说：“师父，我刚查过一遍，整座乾元山都设了禁制。”
“？？？”
元始天尊，您到底几个意思？
“我认真考虑过了，”天尊老人家幽幽地说，“自己造下的孽，总让别人替自己周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一次我们且看他有没有悔过之心，如果犯了错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将来又有何资格为天下苍生而战？如果只是个莽夫，撤了他这个先行官又有何妨？”
“……！？”
不是，石矶我都杀完了，您怎么不早说？
之前哪吒没心没肺不是那块料，我不想管，是您铁了心的让我管，还非让一管到底；现在这孩子好不容易良心发现，我想管了，您又断了我的前路后路，还要堵死我所有的出路。
也就是说，憨力得出，成果也得废呗！
整个陈塘关都回荡着四海龙王的怒吼声：“把哪吒交出来……把哪吒交出来……”
李靖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龙王息怒！龙王息怒！小人真的不知道哪吒身在何处！”
哪吒拽着混天绫，蹬着风火轮，吭哧吭哧往家赶。
赶回李府，听到府内电闪雷鸣，放眼望去却是晴空万里、空无一人。哪吒不禁大哭：“爹！娘！你们到底在哪里嘛！”
一只手突然抓住哪吒的发髻，把他薅进了结界。晴空万里霎时变成天昏地暗，黑云中穿梭着几条巨龙，吼叫声震耳欲聋：“哪吒，杀人偿命！哪吒，杀人偿命！”
“孽障！你还回来做什么！”李靖跳起来，戳着哪吒的脑门说，“你这个孽障！你做出此等恶事，要为父如何在陈塘关立足？你还有何脸面回来！”
“爹爹……”
“你别喊我爹！你厉害，你有本事！你是我爹！！你是我祖宗！！”
凡间的影视作品在演绎“龙王问罪”这一段时，总爱下个瓢泼大雨，说什么哪吒不死，便降下洪水将陈塘关的百姓淹死。然而降雨一事成本颇巨，不是说淹就能淹的，发洪水这种事并没有那么容易操作。
再者有个常识，若得罪了发工资的老板，最低成本的处罚就是克扣工资，想尽办法不给你发钱，绝无可能一气之下拿钱把你砸死。同理，得罪了下雨的龙王，龙王只会不给你下雨，断没有使劲下雨淹死你的道理。
彼时正值夏天，加上龙气升腾，尽管黑云笼罩，却无半丝凉意。院子里热得似能把人烤熟，敖光更是扬言，若不将哪吒就地正法，就让陈塘关大旱三年。
“哪吒啊哪吒，李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逆子！”李靖一把鼻涕一把泪，“龙王要旱死陈塘关，我就是陈塘关的千古罪人！当初怎么没一剑劈死你，竟纵得你今日这般作孽！”
哪吒噗通跪地，向龙王叩首：“龙王伯伯，哪吒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打死李艮，不该与敖丙哥哥起冲突，更不该恼羞成怒将他打死！哪吒死有余辜，甘愿谢罪，还请龙王伯伯网开一面，不要为难我的父母和陈塘关的百姓！”
龙王冷笑道：“你父母就是无辜的吗？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你这娃儿自然是要偿命的，可是你的父母，哼！也休想逃脱！”
“不是，不是这样的！”哪吒抽泣着使劲摇头，“哪吒不是李靖的儿子！他们没有我这么丢脸的儿子！我本是一颗灵珠，是师父硬把我塞进娘亲肚子里的。李靖夫妇对哪吒只有养育之恩，没有血缘之亲！今日我给敖丙哥哥偿命，将李家养育之恩报答了，从此便与李靖夫妇再无瓜葛！希望龙王伯伯看在哪吒是个野孩子的份上，不要为难李家！求四海龙王大发慈悲，不要为难李家！”
西海龙王听罢有些心软，劝敖光：“大哥，要不……就这样吧？”
我也听不下去了，命令镜子：“关机。”
结局不用看，单是想想就堵得慌。
一个是非不分的孩子，好不容易萌生出了一丝正义感，却把自己就地正法了。
无论哪吒是怎么死的，生前李三公子叫得亲热，死后，却再不是李家儿郎。
我做了整整三天的心理建设，才让镜子给我看了那天的情景。
自哪吒夺过李靖手中的剑，李靖和殷氏嘴里就只喊着“哪吒！哪吒！”既没喊出第三个字，也再没为他说过一个字。
“今日，我就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哪吒右手持剑，将左臂削下一块肉来，紧接着一块，又一块，一片片落在地上。
而李靖夫妇口中仍旧喊着：“哪吒！哪吒！”
突然，掉在地上的血肉飞离地面，重新贴在哪吒血棍般的臂骨上，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白白胖胖的模样。
哪吒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白嫩嫩的胳膊，余光瞥见自己养的小白兔，竟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是你……？”他难以置信地问。
小姑娘瘫坐在地上，一双红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哪吒。她只是一个修为不足百年的兔子，既不会说人语，也不会心灵沟通。刚才的施法，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元气。
哪吒慢慢地走过去，试探着问：“小白？”
小姑娘的红眼睛亮了亮。
哪吒的泪涌出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我不折腾了。”
小姑娘支撑不住变回原形。哪吒摸着小兔子雪白的毛，柔声说：“好好休息，我不闹了。”
然后拿剑一声不吭地抹了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