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灵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雪零这话是什么意思，抬头再次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晴天白日的尽头，黑夜与星空仍然如幕布一般铺开在那里，就像它包裹着整个世界。
雪零是想去探索边界迷雾最深处的秘密……
的确，只要他真的绝对不会遇到空间挪移，那么，带着人去边界迷雾最深处的地方逛一圈，根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如果再由天澜带着飞过去，那么都不需要用到特别长的时间，便能触摸到边界迷雾最深处的秘密。
默灵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听嘉斯德斯说过，雪零身上是背着一个帝国任务的，正是“调查边界迷雾”。
像是看出了默灵在想什么般，沉默了片刻的雪零接着说道：“我身上一直挂着一个调查边界迷雾的长期任务，不过可能与你想的不同，这个任务其实是我自己发布给自己的，帝国那边最多只负责登记一下我的去处而已。”
“所以，我现在的这个请求与所谓的任务、职责，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想要去探究边界迷雾最深处的秘密……”
说着，她抬头望向了迷雾深处的方向，默灵能看到她的银丝垂过耳鬓，半张侧脸白皙细腻得像是精心打磨的玉石，却因为角度问题，看不见她此刻的目光里到底有什么。
或许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探索欲？或许是单纯的求知欲？又或许，其实如平常一般清冷淡漠，并没有特别的波动与涟漪……
“我知道，在这种绝对称得上世界级的惊天大秘密面前，再强大的个体也渺小如尘蚁，但是……”雪零重新转回头来，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迷茫，但又像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探索未知，探索世界，为人类文明之火添一把不可忽视的柴薪，这或许才是生命最伟大的理想与意义。”
默灵呆呆地望着雪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突然觉得她像是很迷茫，迷茫到只能找一个看起来非常宏大的愿景来作为人生的目标。可另一方面，即使是如此宏大的、正确的目标，她仍然用了一个迷茫的词语——“或许”。
默灵忍不住很小心地、很轻微地捏了一下掌中雪零的手，稍微有些偏冷的触感总算是让她显得更加亲近真实一些。
“而且，你难道就不好奇自己五年前的过去吗？以你表现出来的异常，很有能在迷雾的最深处，就藏着被你遗忘的过去。”
雪零转回脸来后，双眼正好盯住默灵的眼睛。
默灵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现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同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自然而然地点头同意。
不过就在这时，大鸟模样的天澜突然轻轻叫了一声，缩头缩脑的，看起来竟有种等不及出门的小孩子，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父母商量好了吗的感觉。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然后雪零轻轻笑了，“天澜……对吧？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你有没有好奇过造成了这一切的最终的根源呢？”
天澜一时竟像是被问住了，抬起细长滑顺的脖子，看了一眼迷雾深处的方向，目光犹疑，不过立刻它就又低下了头，俯低身子用脑袋轻轻蹭了蹭默灵，一副“听恩公哥哥的，恩公哥哥决定要去哪里它便去哪里”的神情。
默灵自然地抬手，摸了摸大鸟的脑袋，冲它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神色稍微认真，看着雪零道：“最开始进边界迷雾的时候不是就已经说好了的吗……我是你们的向导，负责协助你们探索这片边界迷雾。”
……凤鸣声起，七彩的大鸟再一次飞入高天。
……
“谢谢！”
大鸟背上，雪零盘腿坐在大鸟的正背心，看着默灵道。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明明没有抓握住什么，身子却仍然坐得很稳。
“不是说了吗，这是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干向导，我是专业的，而且是有职业操守的。反倒是辛苦了天澜……”默灵抱着大鸟的脖子，半跪半趴在大鸟背上靠近脖子根的位置，偶尔探出半边脑袋俯瞰大地，便被高空的冷风吹得面颊微微生疼。
“你真的打算就做这个做一辈子？”
默灵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想到雪零会突然问这个，不过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然呢，我又没什么本事，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对走过一遍的路的较强记忆力了。”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并没有觉得这种工作不好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你应该已经明白了的吧，五年前从这片森林中走出来的你，绝对是一个极为强大且特殊的存在，在知道并确定了这一点的情况下，你就没有一点儿其他的想法吗？”
雪零问得很随意，就像朋友之间很普通的谈心一样，默灵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盘坐在彩羽上的雪零，百褶战裙下明净洁白的长筒护袜在这一刻分外醒目，她的目光却是很平静柔和。
“能有什么想法呢……”默灵转回了头，重新凝视前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五年前的我再厉害，都已经跟现在的我没有关系了，反正又不会出现一个新的‘十年爆发期’让体内重新拥有灵气……”
说着说着，默灵渐渐沉默了下来，待天澜又是两个振翅，向前飞出一大段距离，才接着道：“你一直在怀疑我是魔人，对吗？”
“没错。”
承认得太过干脆，默灵一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不仅是怀疑，有时还用灵识关注过你的行动……”雪零却像是一切只是平常一样继续道，“甚至因此知道了某人在刚来调查团的第一个晚上，就把一个闯进自己帐篷的小女孩搂进过怀里。”
默灵神色一僵，然后微微脸红。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什么，神色稍微有些不自然地问：“你一直在监视我？”
“远远说不上是‘一直’。只是在你刚进入调查团的第一个晚上稍微多关注了你一下而已。”雪零回答得很果断，说着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而且，其实那时我一开始关注的也并不是你，而是那个孩子……萝密利。”
默灵有些沉默。他并不怀疑雪零的话，甚至哪怕雪零真的一直都在监视他，扪心自问他也并不会特别反感，对于调查团来说他毕竟是个外人，别人对他态度警惕一点很正常，就像那些冒险者小队探索魔兽森林的时候，遇到其他冒险者队伍往往都是先保持距离，而不是上来就热情地打招呼一样。他现在沉默，就真的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好像可以顺着话题转而讨论起萝密利，让天继续聊下去，但不知道怎么的，默灵就是不想这么做。
而等了一会儿后，雪零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纠结你是不是真的是魔人？”
默灵想了想，迟疑地，缓缓地点了点头，不过紧接着又想了想，又快速摇了摇头。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
然后听雪零接着道：“其实根本不必去在意……先不说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就算是真的确定了你的生命本质就是魔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在我看来，善恶论迹不论心。尤其不能因为一个人有可能作恶，便直接将其归类为恶人。”
“一个普通的，善良纯朴的村民，如果突然有一天觉醒了偏向魔兽的‘灵’——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成为了魔人——那他就是恶人了？不！并不！”
“只要他没有为了追求力量走入歧途，那他便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纯朴的村民而已。”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魔人其实不重要，你想不想成为魔人才重要！”
“所以……你想要成为魔人吗？”
“不……绝不！”默灵态度坚定，这是他早就已经在心里确定过了的事情，能听到雪零这么问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欣喜，一丝基于认同感的欣喜。
“这不就对了吗……”
默灵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了此刻身后的雪零露出了一个温和，且美丽的笑容。
“对了，说话归说话，也要记得抓稳天澜，一定要确保自己始终与它保持着零距离接触。”
一下子，雪零非常突兀地切换了话题。
“怎么了？”默灵忍不住问。回头看见雪零一只手撑放在大鸟背上的七彩羽毛上，其实她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姿势，不过现在显得格外认真。
“没什么……”雪零顿了一下，接着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在边界迷雾里达到了某个临界深度便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继续深入的事吗？”
默灵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看了一眼远方似乎越来越近的白天与黑夜的分界线，认真地问：“我们快要到那个深度了？”
“不……”
“我们已经走过了……就在刚才。”
“啊？这……”
这是默灵没想到的。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异象，人类千百年来从未超越过的深度，就这么被二人一鸟给闯过来了？
凤鸟，也就是小天澜，这时也适时高鸣了一声，不知道在表达什么。他在凤鸟的状态下说不出人类的语言，沟通有些成障碍。
又往前飞了一段时间，感觉远方那道白日与星空的分界线又近了些，天澜却渐渐变得焦躁起来，时不时仰天高鸣，飞行的速度更是一降再降，到了最后几乎要悬停下来。
“怎么了？”默灵轻轻抚摸天澜脖子间细腻的羽毛，想要安抚它的情绪。
“先下到地面去！”雪零及时出声。默灵回头看去，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没有焦点，只是盘腿笔直地坐着，手里握着几根天澜背上的羽毛，竟似乎还有些用力。
看到默灵向她看来……哦不，她像是并没有看到他向她看来，而是猜到他正在看她，便勉强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道：“不必紧张，只是雾太浓了，现在不止影响了对外界的感知，甚至已经开始影响了对自我的感知。”
“尤其是天澜，他现在的凤鸟姿态体型比较大，估计如果不是还有触感，他甚至都快感知不到你和我还在他的背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