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迅疾,即便石翼行动快捷,但当他绕过断崖关,悄然现身在庭院门口时,那灰白的天色已然唤醒了沉睡中的庭院。他朝院内张望,只见小五子和小郑兴的房间已然亮起了灯光。让他惊愕的是,古树下石桌旁竟已端坐着一个娇俏且纤弱的身影,背对着院门,不是玥儿又是谁。
石翼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目光紧紧地锁定古树下那个单薄的身影,这场景瞬间让他回想起在望月观时,玥儿苦苦等候他的模样。然而此刻,他心中却猛地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他的眼神中满含着错综复杂的情愫,有深切的思念,有沉沉的愧疚,更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怜爱。
晨风悠悠拂来,带着丝丝凉意,吹拂着她的衣角和发丝,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仿佛这夏日的晨风如寒冬般凛冽,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紧。
他的目光牢牢地落在玥儿的身上,玥儿正微微低垂着头,她的双手来回轻柔地摆动着,显得是如此的专注和用心。他知道玥儿正绣着那幅天图,也在等他——在等他回来。
石翼在门口稍停片刻,终究深吸一口气,徐徐抬脚朝着院门行进。他的脚步很轻,仿若极怕打破这宁静温馨的景象。
他仅仅向前迈了几步,就蓦地听到玥儿发声道:“石翼,你回来了?”随即,玥儿赶忙站起并转过身来,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紧凝视着他。
玥儿的目光清澄而敞亮,熠熠生辉着,并紧紧地锁住他,眼中满含着深深的关怀之意。
“我……”石翼只说出一个“我”字,就再也无法继续了。他看到玥儿眼睛里有些红丝,似乎是熬过夜的样子,心中那阵阵酸楚让他难以再吐出只言片语。
此刻天空已然大亮,他这才看清玥儿并非在绣制那幅天图,而是在缝制一件长衫。
“这件长衫马上就快做好了,”玥儿见石翼面带酸楚,便把眼睛转向旁处,佯装没有看到石翼的表情,接着她拿起那长衫,边说边端详着说道:“一会儿你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适?”此刻玥儿看似镇定自若,但话语中却难掩微微的颤抖之意。
“玥儿,我……我要出门一趟。”石翼强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稍作停顿才艰难地说道。
“我知道呀。”玥儿目光柔柔地看向石翼,在他走近时,轻轻扯了扯他微皱的衣袖,微微低头道,“师父今早说过了,你有事得去远方。你放心去吧,我在这,况且我每天还得忙天图的绣制……”
“你先进屋歇会吧,等我把这长衫做好。”玥儿不容石翼回应,便急忙说道。
说话间,玥儿重又坐下,目光看向那件长衫时微怔,旋即快速拿起,飞针走线起来。
石翼凝视着玥儿那瘦弱且微微颤抖的身影,沉思片刻后终究说了一个“好”字,随后便缓缓迈步朝着东厢房走去。
当他走到玥儿跟前时,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放在玥儿那瘦小的肩上,紧接着又缩回了手,然后继续向东厢房走去。
玥儿仿佛专心致志地缝着那件长衫,当石翼缓缓行至房门处时,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突然变得朦胧起来,一颗豆大的泪珠如珍珠般顺着她那白皙的面庞滴落下来。她纹丝未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双手依旧快速地缝补着那件长衫,一针又一针,格外用力,仿佛要将心底那浓烈的思念一股脑儿地都缝进那件长衫之中。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也终究只能是这般模样。只因自从她病在樊城的那一刻起,那心底深处的愧意便时不时地警醒并折磨着她,让她感觉是自己连累了石翼,使他变得这般郁郁寡欢,她——绝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已然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或许就是二师兄为她治疗憋闷之症的那一天起,她的体内便有了一种悄然无息、如春雨润物般的变化在悄然滋生。
当她来到这断崖观,置身于这庭院之内,经由鹤轩观主和白眉师父的悉心调理,她的身体更是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在白眉师父引领她修炼那套功法一段时日后,玥儿竟感觉到自己体内突兀地涌起了一股热流,在身体之中来回游窜。只因她始终怀着必死之念,故而对此毫不在意,更是不愿向他人吐露半分。
只是后来在与小五子和小郑兴平素的交流中,她才明白这便是修炼所带来的修为。
她并不清楚自己体内缘何会有如此强劲的修为,尤为重要的是她的耳力变得越来越厉害,如今,就算距离稍远,她也能够听到他们所说的悄悄话甚至是轻声细语。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不知为何对于石翼,居然能够领会石翼的所思所想。他若苦恼,自己便也跟着苦恼,他若开心,自己亦会变得开心。她也越发能够感受到自己内心那悄然发生的变化以及那莫大的痛苦。
这些让玥儿十分烦闷,特别是到了夜里,石翼常常夜不能寐,有时还会趁她假睡时,悄悄地起身到外边。
她知晓石翼一直有烦心事压抑着,时常闷闷不乐,对自己更是饱含着担忧与怜爱。
玥儿并不知晓,白眉师父清不清楚她的这些转变。但有时候,特别是她开始绣制那幅天图时,她感觉师父在一旁传授给石翼那些功法,或多或少言语之中都暗含着对她修行的提示。
直至那日,白眉师父提及有一种功法能够以身相传。她猛然记起,那是在石翼重伤之后,她给石翼用指血医治箭伤之际,她记得每滴一滴血,石翼体内就会有白光一闪,仿佛侵入了她的指尖,也是在那些日子,尽管她一连几天几夜都未曾休息,却丝毫都不觉得疲倦,如今,她不知道是否是由于这个缘由。
对于石翼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想法,她变得格外苦恼。心中虽有留恋不舍,但她明白石翼应该去做属于他自己的事情,因而她也担心自己的态度会伤害到石翼,于是她便全心去绣制那幅天图,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在那上面,以此让自己没有闲暇去思考那些。
察觉到石翼心中那无端生出的莫名的疏离感,令她心痛如绞,她不明白他为何会产生如此想法,自己这一生除了这个男子,还能有什么呢?倘若石翼不在了,自己的一生也就等同于结束了,可她清楚自己当下没有别的选择,她和他已然走过了太长太遥远的路,此刻,必须停下脚步,让石翼有时间去做他应该做的事,就如同自己,心中萌生出的那个愿望,必须绣制完那幅天图一般。这并非仅仅是图报之意,还有自己那难以克制的愿望。
对于那小倭瓜,不知是从何时起,玥儿感觉这小家伙极为不同寻常,定然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狗。也许恰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小家伙也察觉到了她,进而变得萎靡不振,丧失了往昔的顽皮与活力。现今,大多数时候,它都静静地待在正房门口,从不擅自逾越进入房内,它只是时而趴着、时而躺着或是打着瞌睡,仿若在守护着那幅天图。直至小五子和小郑兴呼唤它时,它才慵懒地起身,跟着他们来来去去。玥儿瞧着虽心怀怜惜,但因为那幅天图,也只得任凭它如此了。
昨天晚上,鹤轩观主又心急火燎地来了。她听白眉师父让石翼留下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石翼要走了。
尽管她坐在厢房里,尽管她听到石翼未曾说一句话,但鹤轩观主那悲怆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对于白眉师父的态度,她知道这并不能左右石翼。因而,当她在床上听着石翼送走观主在院中待了一会就不知去向后,不多时,师父的房门也有了轻微响动,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忽想起上次受伤前给石翼缝制的那件长衫才做了一半,于是,她燃烛起身,开始起来为石翼缝制那件还未缝完的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