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陈浩宇从春香楼五花大绑带回来,千里寻根本不怕被陈家长辈批评。她还盼着他们前来寻事,正好趁此机会质问一番,为何明明知道陈浩宇散播谣言坏她名声,还要同意这门亲事?
天都黑了,陈家长辈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千里寻记得老太太房中的丫鬟明明看到,她老人家溺爱孙子,应该第一个来。一切出乎意料,千里寻琢磨不出其中缘由,便不去琢磨。
已将讨厌之人关起来,愤恨之情没有白天时那么强烈,少有的悲情反而袭上心头。搞得她无心写话本,坐在书桌前回想流言蜚语对她的生活造成的伤害。那段时日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不仅流下许多泪水,还觉得人生已毫无希望。
一切是陈浩宇一手造成,她却与他成亲。幸好没与他圆房,否则后悔都来不及。
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千里寻自然想到家人,想到梦容,想到申简辰。
家人的亲情带给她温暖,才让她有力气走出黑暗的日子。虽说朱晞颜没有去过望月轩,可若没他允诺,娘和哥哥嫂嫂也不敢随便踏出朱府。父亲表面上严厉,还是在用他认为正确的方式爱护她,与陈家结亲便是他认为的正确方式之一。
本想找朱晞颜闹一闹,被韦嬷嬷阻止,现在千里寻的心中也没了去闹的想法。闹有何用?难道能让她回到成亲之前?显然已不可能。
那段黑暗的时日,梦容来过望月轩两三回。别看次数不多,却让她感受到她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还是有人愿意靠近她,愿意与她一起坐在火盆旁说心里话。也是从那时起,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她会一辈子将梦容视作闺蜜。
后来知道仪王就是申简辰,千里寻也终于明白为何那时的仪王对她很不一般。又是送礼物,又是送美食,梦容陪她聊天时,他则在望月轩外的马车里等候,这份情谊只怕这一世无法偿还。
因为梦容,她果断拒绝仪王,也因为梦容,她无法接受申简辰。但她不得不承认,在她被全城人非议的日子里,那时的仪王流露出的情感,无形中让她充满自信。要知道人家可是位王爷,竟然瞧上被人骂得狗血喷头的落难女子,还真有些英雄救美的意思。
“苦荞,把去年在望月轩时仪王送的礼物找来。”
苦荞想了半晌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礼物:“小姐,我不记得仪王送过什么礼物。”
“一个撒尿娃娃。”
苦荞猛然想起:“哦,想起来,还真送过一个,是个光屁股的娃娃,小姐要它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快去找来。”
苦荞回想着,到底将那娃娃放在哪里?仪王送时,小姐只看那么一回就让她收起来,从此再没拿出过。小姐嫁到陈家后,是搬过来一些东西,也不知撒尿娃娃还在不在?
“我去杂货间试着找一找,一般小姐不大关注的东西我都会放那里。”
苦荞走出素心草堂,去寻找仪王送的礼物。千里寻百无聊赖,一腔愁情,不由展纸提笔写下:
春来春去几经过,不似今年恨最多。
寂寂海棠枝上月,照人清夜欲如何。
《春日杂书十首·其一》
刚写完,苦荞手中捧只盒子进来,她把盒子给小姐放在桌旁:“我翻了好一阵儿,才翻出来。”
小姐放下笔,苦荞过去将写有诗句的纸张拿起来,用嘴吹吹还未干的墨迹:“我把它收起来,等南双或是化雨来时,正好送给他们。”
墨迹还未完全干,诗句中的一个“恨”字引起苦荞注意:“小姐,您是不是恨姑爷?”
千里寻把桌上的盒子挪到面前,打开拿出光屁股的撒尿娃娃,脸上露出笑容,只因娃娃实在可爱,让人看后不由不笑:“恨,当然恨,他害我好惨。”
苦荞继续向未干的墨迹吹一口气,见小姐边笑边说,放心许多。她并不是担心姑爷,而是担心自家小姐带着恨度过第二次的婚姻生活。
“小姐笑了,我就高兴。”
墨迹已干,苦荞将写有诗的纸张收好。
再看小姐时,她依然将目光留在泥人娃娃的身上。
苦荞想起白风送她的泥人:“也不知白风和仪王什么时候回临安?”
这话正好问到千里寻的心里,她也希望申简辰快些回来,可又不知他回来后她该如何面对梦容:“我倒希望他们留在汴梁,永远别回来。”
苦荞理解小姐心中所想,还是换个话题,省得想起抢亲之事,惹小姐心烦:“小姐,您真的打算以后一直把姑爷关着?”
千里寻将撒尿娃娃放进盒子盖好:“先关着吧,至于关多久,还没想好。”
苦荞竟然抽泣起来……
千里寻扭过头,见苦荞面带泪痕:“好好的,怎么哭了?”
苦荞边哭边说:“我为小姐难过,之前的婚姻本就不幸,好不容易和离,又嫁给散播您谣言之人,小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呜呜……”
被苦荞这么一说,千里寻也难过起来,她没有像苦荞一样啼哭流泪,而是失落地说:“我要让陈浩宇付出代价。”
苦荞继续哭:“他现在是姑爷,是您的夫君,在外人的眼中跟您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姑爷若付出什么代价,只怕小姐也避免不了,我都替小姐感到为难,呜呜……”
“别哭了,哭得我心烦。”千里寻把盒子递给苦荞,“把盒子放在架子上,方便我随时拿来瞧。”
苦荞擦擦眼泪,不敢再继续哭,怕惹得小姐难过。她接过盒子,在一旁的架子上找个地方放好。
“你去休息吧,不必伺候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吩咐,苦荞还是要听的,便回悦宁居休息。
屋子里太闷,千里寻想出去透透气。她起身来到院中,走到池塘边,水面刚长出荷叶,不大,铺展开来。月光下,池塘里只有两种色彩,除了水面映出月光的皎洁外,其他都是黑色。
刚刚在屋里苦荞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千里寻岂能不知?尽管她不喜欢陈浩宇,尽管姻缘是长辈牵下,嫁过来却是她自己的选择。
无论什么原因嫁过来,她只想将这个家当成人生的最后一站,想在这里过下去。累了也罢,屈服命运也罢,还是为还梦容一个好哥哥,她从未想过第二次和离。
陈浩宇今日大喊要休了她,千里寻并非害怕被人所休,也并非害怕再和离一次,而是她从未想过,突然被人提到,心中难免不适。
该如何做?既可泄心头之恨,又能全她人生最后一站的想法。
千里寻想到奶奶、公爹和婆婆让她管教陈浩宇之事,轻松中带着一丝冷笑:“那我就借着管教的理由认真报仇,只盼你一辈子都别改,我好管教你一辈子。若你改好,我就成陈家的功臣,在这家中的地位必然屹立不倒。”
见惯陈浩宇吊儿郎当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变好后会是个什么样?像文渊那样?还是像申简辰?
千里寻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事情想通,心情好一些。不如明日主动找长辈说明管教的想法,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也好避免他们无端插手,影响自己报仇。不,应该是“管教”。
悦宁居内,苦荞通过窗户看到小姐的身影,叹口气,把窗户关上,对红杏说:“我真替小姐担心,怕她再和离一次。”
悦宁居有两张丫鬟床,红豆已躺下,还未睡着:“苦荞姐姐放心,小姐在陈家跟长辈处得相当和谐,陈家人舍不得小姐。”
苦荞走到红豆床前,在床边坐下:“姑爷散播谣言,小姐绝不会饶他,肯定会折磨他。姑爷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大夫人也心疼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由着小姐?他们再喜欢小姐,亲疏关系还是分得清的。”
红豆翻了个身:“别瞎操心,韦嬷嬷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劲儿?”
苦荞一想,也对,韦嬷嬷是何等人,从姑爷被带回来,只见她出去过一趟,再没见到人,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似的。于是放松心情:“你给姑爷送晚饭时,他有没有继续骂小姐?”
红豆转过身:“怎么能少?我真怀疑姑爷跟小姐是前世的冤家,这一世被硬生生凑到一起,也不知这对儿冤家这一世谁能斗过谁?”
“还用问?肯定是小姐能斗得过姑爷,斗得他落花流水!霹雳啪嚓!”苦荞已忘记刚才的担忧,得意地说。
红豆倒担忧起来:“你说他们是夫妻,斗来斗去有意思吗?我希望小姐好,也希望有个好姑爷。你说大老爷和大夫人人那么好,姑爷又是他们生的,怎么就不像大老爷?如果姑爷对小姐也像大老爷对大夫人那样,想着都替小姐高兴。”
苦荞打了一个哈欠,困意袭来,走到桌前熄灭蜡烛,脱掉外衣,躺在床上才说道:“我们担心也没用,只能希望姑爷快些变好,小姐也能有好日子过。”
晚上,陈江林从茶庄回来,姚轻琰将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陈江林高兴道:“就应该把他关起来,我早想这么做,碍于你跟老太太,才没敢下狠手。”
姚轻琰一边给陈江林褪去外衣,一边说:“刚听说时,我跟老太太心疼不已,还好韦嬷嬷前来,宽慰我们一番,还说淑真已经知道浩宇散播谣言之事,也是因为此事才把他关起来。”
外衣脱去,陈江林坐在床边:“唉,纸包不住火,淑真迟早会知道,现在知道也好,那小子做下此等错事,把他关起来都是轻的,要我说就得拿鞭子好好抽打抽打。”
姚轻琰准备帮陈江林脱掉鞋子,陈江林说:“这种事情我来,夫人赶紧上床歇息。”
姚轻琰便到妆台前去掉发饰,也将外衣脱掉,熄了灯,躺到床上:“比起鞭子来,我更怕她的拳头,你说淑真会不会把浩宇打出残疾来?”
“把心放在肚子里,淑真的拳头虽厉害,自嫁过来,何曾见过她用拳头?相反,知礼、懂事,还有心,她嫁进来没几日,府中的气象大变。”
“这么说来她还给陈家带来福气?”
“还用说?我现在倒觉得她跟林觉和离,跟乔家的事没成,都是因为老天把她给我们陈家留着,呵呵……”
“你这么说我不认同,朱陈两家之所以亲上加亲,还不是因为浩宇散播流言一事。”
“所以说,冥冥中注定浩宇要给自己挣回个好娘子,呵呵……”
姚轻琰不完全认同夫君所言,还是被对方说得高兴起来,她在心中祝福淑真与浩宇的关系能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