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刚坐下来,店外就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哥几个,咱们也别急着赶路了,就在这酒馆吃些酒吧!”
“好!”说话之间,三个壮硕大汉走进酒馆,就如同吹进来一股劲风。
为首一人胸背皆宽,长得豹头环眼,留着极重的胡须,太阳穴向外鼓着。他的耳朵一个大,一个小,手脚生得极为粗大,一看便知天生神力。左首一人比中间壮汉高出半头,足有一丈有余,像一座小黑塔似的,须发有些发黄,还带着一点卷曲。右首汉子身材不及另两人高,胸脯高高耸起。
“三位大爷,想吃点什么啊!”
“离兄,今天必须在下做东,咱们再痛饮十碗。”
“哈哈哈,乌兰、巴托两位好兄弟,离获喝酒从来没有惧怕过谁。今日,我们就要赶到筑阳城休息一下,明天还得赶到榆筑城,喝得太多我怕你们上不了马呢!”
“离兄真是能吹牛,我们兄弟还怕你不成?不过话说回来,过了筑阳到墨国境内,咱们还真得留神注意。”
“这又是为何呢?”
“我们听说墨国新出政令,城镇闹市醉酒者要受罚的。”
“既然如此,筑阳城内我们该当再痛饮一晚了。”
“伙计,给我们切来三斤熟牛肉,再做了几个好菜,端一坛子龙鳞酒。”黑塔汉子吩咐伙计。三人坐的位子,与泰平相邻。
“我听说墨国大良泰平招贤纳士,不分贵族平民门第,只重典籍学识和武艺本领,以离兄力能举鼎之功,一定会受到重用的。”
“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离获原以为自己神力过人,谁料想昭皇天祭比武大会比量竞技,我才发现自己实乃井底之蛙。孟娄与离获还算不相上下,那乌贲简直就是域外怪人,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力。”
“乌贲来自沙罗半岛雪驼山,本是都番驼族最有名的大力士,甚至曾去过尘服大陆佤佴等国,参加当地的大力士比试。”
“我听一个商人谈及,冰海极北出现陨石雨,还有部分陨石落入尘海,使半岛西部戈壁之地发生巨变,金角湾北方甚至出现一片新陆地。”
“乌兰在平湖城有位至交好友,乃是善广城主的亲弟弟善博,也是方圆百里的大力士,曾经师承敕胡著名刀客乌代。善博对我说起,去年初秋之时,他曾乘坐小船到了金角湾,登上一条尘服大陆商船,向北航行到冰海之域,远远地望到了一片覆盖厚厚积雪的大陆。由于海中冰川大量增加,船长担心出现意外,于是便折返归来,停靠到金角湾南方的金锚岛。”
“这金锚岛倒是有些意思。”
“此岛就像一只大铁锚,东南方是一片诡异多端的海域,常将探索海域船只吞没,故而鲜少有海船敢冒险穿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域雪山西部神秘之地。金锚岛上有一支部落,专门做下水打捞沉金的生意,故而被往来商船称为‘捞金族’。那船主听人说起,金角湾海底有一只大船,乃是昭皇采购夜光石雇佣的一艘船,装着大量黑鹰银币,所以想请捞金族出手。”
“那捞金族答应了吗?”
“善博没有说。不过,他从岛上土著人口中得知,东南海域已出现异常现象,海底经常喷出热气,而且天域雪山神秘之地的海域,亦隆起了一片陆地,使金锚岛与之近了不少。一些尘服大陆的囚徒躲避缉拿,逃亡到了那里,躲进雪山西域的密林,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是死是活。据说,天域雪山西方出现三足怪兽,端的是可怕得很。”
“若是善博所言非假,他见到的那片雪域覆盖的大陆,便是传说中的极摩大陆,或者叫做寒冰大陆。”
“若是极摩大陆靠近尘服大陆,将来会撞到一起?大陆莫非像船一样,能够随意漂来浮去?”
“我听善博所言,那船长极有见识,曾预测天地将有大变,也许尘服大陆的北方,将来只能留下一条海峡可以通行,连通东西两域。”
“咱们只是有勇无谋的家伙,希望到墨国建功立业,谈论这天象变化是不是有些无用啊!
“哈哈哈,离兄说得没错,咱们还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吧!”三个人哈哈大笑,端起酒杯豪饮起来。
“三位果然是英雄豪杰,在下十分佩服,能否赏光讨杯酒喝呢?”泰平听了三人交谈,知道他们都是勇士,于是有心相交。
“兄弟相貌不凡,看来不是寻常之辈,离获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耳朵一大一小的离获面貌凶恶,说话却很有分寸。
“我听刚才三位所说,亚夏与尘服大陆海域生变,似乎陆海两域连接更加容易,不知离大哥觉得是好是坏呢?”
“离获是个粗人,但祖上曾经经商,到过沙罗半岛贩过牛马,亦去过尘服大陆,因而深知商道的意义。如果金角湾与沙罗半岛商道被重新打通,药材、瓷器就会再度流向沙罗半岛,继而卖到尘服大陆,那无疑对亚夏是极好的事。我觉得无论将来如何,至少让尘服大陆得益于亚夏商道,绝对是一件好事。如果将来东方海域再现良机,亚夏与仙莱再行连接,亚夏族就将左右各大陆的财富,那更是天大的好事了。”
“没想到离大哥勇武过人,对商道亦如此精通。如果亚夏白银左右域外,再将中土文明传往各地,亚夏语一定会成为世间的贵族语言。”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看你神采风扬,似乎不是游牧族人。”
“在下正是泰平。”泰平笑道。
“原来是泰大良,我们真是有眼不识苍岭,实在是罪过,罪过。”离获三人站起身,向泰平拱手致意。
“三位勇士与我在此相遇,足见我们太有缘了。墨国志在四方,正需要你们投奔报效,泰平替大王做主,请三位担任逐鹿王都的禁军将领吧!”
“那真是太好了。我等该敬泰大良三碗酒,伙计再拿一坛好酒来。”
“好!人生得遇好友,实是难得的机缘,泰平便与三位痛饮一碗吧!”泰平说罢,拿起一只大酒碗,与三人郑重其事地干了。他们正准备坐下详谈,店外传来牛哞声。
“店家,给我这一头老青牛多准备些好草料,好好让它喝点水,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好嘞!”伙计一边答应,一边迎出门外。
少顷,一个老者走入酒馆。
这个老者额头开阔,眉骨极高,眉毛雪白,耳朵很大,几乎垂到了肩头。他的眼睛很有神,鼻子头有些红润,脸上虽然堆着皱纹,却使他更显得睿智而富有光彩。老者穿着粗布灰衣,几乎垂至地面,脚上穿着一双洒鞋,腰间插着一柄拂尘。
泰平向老人仔细地打量一番,觉得他颇有道骨仙风之雅,与自己见过的蓝石公有相似之处。
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奶奶曾如此对泰平说过。
“老先生道骨仙风,在下心里实在钦佩,可否与我等同桌而饮?”泰平迎上前,向老者发出邀请。
“老朽本是山人,何来仙道得成?小兄弟若是相邀,老朽也不推辞。”老翁一边说着,一边将拂尘放到桌上,与泰平等人同坐。
“老先生尊姓大名?”泰平为老翁倒了一碗酒,推到了老人面前。
“老朽乔松,以采药治病为生,早与世无争,谈不上有何大名。”
“原来是乔松大隐,泰平真是有眼不识高人。”泰平面露敬意。
乔松未到七子圣地求索,也没有得到高人指点,竟然单凭一己之志,在苍岭大荒峰开创了八辩之术。
“所谓大隐之名,不过世人谬赞而已。老朽虽久居深山,但听人提起墨国有位变天者名叫泰平,不知可是阁下?”
“正是区区在下。乔老与周默老前辈、蓝石公并称世间三贤,今日能够得见真容,真是令泰平兴奋不已。”
“无论是蓝石公三略,抑或雄辩八术,不过是微末之技罢了,真能为世人所造福,才算是益助苍生。泰平大良虽然年纪轻轻,求索白峰不过短短数月,但是能够令墨国翻天覆地,一跃而成西北强国,这才是真正的旷世之才!”
“今日有缘得见大隐,泰平愿向乔老讨教一二,不知大隐可否赐教?”
“治国安邦之策,御人统兵之能,泰平大良已经具备,无须我多言。若是大良愿意听,我就多言几句。无论是多么精妙的计策,都算不到人心向背,故而若成就王者霸业,只有以人为根本。大良要记住,权力是有边界的,不可触碰的底线是人心。”
“泰平在白峰求索时日很短,一直深以为憾,但心中却始终有所坚持,那便是为人、做事,都要坚持一个准则:以人心为根本,以天道为法则。”
“乔松没有看错,泰平大良的确是旷世之才,能有如此眼界与胸襟,实乃亚夏族之幸。前几日,北方天降陨石,亚夏巨变无法避免,亦昭示将有激荡时代到来,看来泰平当是弄潮之人。临别之时,乔松有两句相送:大道无言,德者居之。希望大良好自为之,为苍生造福,为亚夏族人指明未来。”
“听了乔老一席话,泰平感到大有收获,实在是受用不尽。待我回到墨国王都逐鹿,一定请墨白大王下旨,将大荒峰南北双峰命名有为峰和无为峰,派有识之士登峰拜师。那时,还请乔老不吝授课收徒,为墨国培养人才。”
“有为即无为,不动亦已行。云光入潮海,怎分暗与明?”乔松说罢,将酒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飘然出了酒馆。
泰平见乔老去意已决,只好跟着出了店门。乔老跨上店门外的青牛,向远方飘然而去。
“世间大隐之所以令世人敬服,不是因为他们立论新颖,而是对于人生的感悟,对宇宙的深切尊重,更是源于他们的思想。”泰平与离获站在店门处,看着乔松的背影不禁十分感慨。
“泰平大良亦有出世大隐的风范,离获愿意一生追随。”
“对于泰平而言,我更希望追随乔老,遁世山野,感受清风吹拂的快乐。我突然间觉得,如果要找一个与宇宙最相近、最能与其灵性相通的词,只有思想:同样辽远没有边界,同样玄妙不可尽言。”泰平郑重其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