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将城市的喧嚣与校门的纷扰远远抛在后面;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掠去,田野空旷,远山静默。
沉默了许久,古明开口问道:“天哥,之前不是说,你的毕业设计拿了金奖,航天研究院那边已经准备跟你签正式合同了吗?怎么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回老家?”
莫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小明,别提了!我爸……被人举报,查实了,双开!不仅工作没了,所有待遇清零,连带我的政审也没能通过。研究院的合同……黄了。家里的公房、配车全被收回了,就连我这辆车,回去也得缴公。哦!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莫天看了一眼古明,语气满是歉意,“当初过户到你名下的那套别墅和车子,因为是……牵连涉案的资产,也一并被查封收回了。对不起,小明,哥什么也没能给你留住。”
古明听着,脸上并无惊愕或失落,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哦,是这样!没关系,天哥,家里不是还有我爸妈留下的那两套老单元房吗?你让叔叔阿姨先搬过去安顿下来了吗?”
“嗯!” 莫天声音低沉,“我让我爸妈今天一早就搬去你家了,你家两套房,暂时让出一套给他们住着。老爸他……一辈子要强,经不起这个打击,一气之下,中风了,现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 莫天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都是我造的孽啊!我后来才想明白,当初我能‘掌控’的那些公司、那些资源,根本就是别人早就设好的局,一步步引我入彀。我也真是活该……当初被贪念和虚荣蒙了眼,现在不仅自己前途尽毁,还连累老爸一生清誉晚节不保,弄成这样……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莫天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今天看到你的新闻,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看,我们这对难兄难弟,到头来,都得灰溜溜地滚回老家了。”
“天哥,别这么说!” 古明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老爸的身体,等我回家后,试着帮他调理看看;至于其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就学着顺其自然吧!”
莫天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小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经历了这些翻天覆地的事,我现在心里……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可能是因为……因为跟着你教的方法,我真的开始能感受到一点点那种所谓的‘宇宙大爱’了吧!那种感觉……像是一种无条件的承托。连带着,我对‘死亡’这件事,好像都没以前那么恐惧了。你想想,连死都不怕了,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天哥,” 古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莫天的侧脸,“你能这么想,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怕了。你相信吗?看似混乱失控的一切,在更大的秩序里,或许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们甚至可以对当下所面临的每一种状况——无论是顺境还是所谓的‘逆境’——都试着心怀一份感恩!因为它们都在塑造我们,带我们走向注定该去的地方。”
“是,小明。我相信。” 莫天用力点头,眼眶微红,“心里明明知道这个道理,但有时候,情绪上来,还是会觉得自己真是遭了报应,活该受罪。”
“天哥,既然理智上已经知道一切发生皆有原因,皆是进程的一部分,那就试着把那份自责、懊恼的情绪,也释放到你所感知到的‘宇宙大爱’里去吧!让爱流经你,而不是困住你。” 古明轻声引导。
“好的,小明。” 莫天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道,“看来我修炼得还是不够深刻,功夫不到家啊!”
“别苛责自己,天哥,” 古明望向车窗外飞速流变的云层,“毕竟我们还身处蓝星,还被这具物质躯体紧紧束缚着;感官的刺激、情绪的波动、思维的惯性,都是这具躯壳带来的体验。即便初步触摸到了‘天人合一’的边缘,我们此刻,也依然是个‘半神半物质’的、正在过渡中的生命体。有纠结、有反复,再正常不过。”
“是啊!” 莫天感慨,“这个物质躯壳,这些红尘俗事,让我们太不自由了!”
“换个角度想,天哥,” 古明的眼中掠过一丝深邃的光,“在物质世界里,有束缚、有规则、有因果,未必是坏事。恰恰是这些‘限制’,提供了体验与成长的特定‘场域’。如果在这个层面真的毫无束缚,那才真正令人恐惧——那意味着彻底的失序与意义的虚无。”
“哈哈……哈!” 莫天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多日以来积压的阴霾仿佛被这笑声震散了不少,“原来我们小明才是真正一语双关、看透本质的高手啊!‘没有束缚了那才恐怖’,这话绝了!”
“天哥,我的话,让你想到了什么?” 古明含笑问。
莫天收敛笑容,目光变得悠远而坦诚:“我想到了……曾经的我自己,膨胀,傲慢,觉得规则都是给弱者定的;那时候的我,心里几乎没什么真正的束缚。现在回头看,如果没有后来这一连串的‘束缚’把我拉回来,打醒我,恐怕我会在无法无天的路上越滑越远,最终酿成更无法挽回的大祸。现在的‘不自由’,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拯救’。”
“哈哈……哈!天哥你真是的,” 古明也被莫天给逗笑了,“怎么又绕回到自我检讨上啦!”
车内回荡着两人的笑声,在这坦诚的交流与共鸣中,窗外掠过的风景似乎不再荒凉,前路的迷茫也暂时被驱散。
古明与莫天谈论着生命、束缚、自由与爱,那些“难兄难弟”的落魄标签,在这样超越世俗得失的对话里,逐渐淡化、消融。
他们不再是单纯归家的失意者,更像是两位在红尘旅途中偶然同车、交换着对宇宙与生命深刻体悟的行路人。
车轮滚滚向前,载着古明与莫天,也载着这番对话所点亮的内在微光,驶向故乡,也驶向未知却不再令人恐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