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鸩毒
“你胡说……我没有……”他无意识般喃喃自语,脸上一片青白交加,几分迷茫,几许狼狈。
我不理会,自顾自说道:“还记得年前,爹爹曾让我暂住侯府的那几日吗?”
他茫然地抬眸看向我。
“那天夜里,我因心中抑郁难以入眠,便独自出了房门散心,就在花园里,遇见了月下独酌的你……”
“那又如何?”
“当时你为何那般痛苦?甚至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大半夜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闷酒?”
他垂头不语。
我轻叹了声,“当时你说了一句话,声音虽是微弱,状似自语,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你说:这世间,究竟何为善,何为恶?”
“哥哥啊,其实你早已渐渐有了人性,只是你自己从未察觉而已……”
“哼!人性?”他缓缓仰起脸来,一双墨黑的眸子已转为赤红,“我生来是魔,又何来的人性?”绚烂如火的赤眸紧紧锁住我,“你身为上古司水之神,我亦是炎魔一族的魔君,你我天生水火不容,本就是冤家对头……以往看在你唤我一声哥哥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今后再见,绝不会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人已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拦之不及,只能摇头苦笑,暗忖道:“远非哥哥呀,你若真的与我势同水火,何不趁现在我神力未复时,就动手了结了我……这般嘴硬,何苦来哉!”
——
独自在花园中怔怔枯坐了许久,我的思绪一片纷繁芜杂。此番归来,皇宫内的事情还未知该如何解决,延德帝还不知会怎么处置我;这厢,又添了魔君炎瞳之事……可他,在人世间毕竟是爹爹和云陶血脉相连的亲人,是我唤了近一年,真心相待的哥哥,这次身份的突然转变,叫人如何能受得了?
我长吁短叹,简直一筹莫展。唉!更别说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叫我如何跟爹爹交代啊!
正在愣神间,耳畔蓦地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甚是急促。
“汐儿……”
“小姐……”
是爹爹!还有……斩风?
斩风怎么来了?
斩风三步并两步冲到我的面前,开口便道:“小姐请随我速速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他神色凝重无比,连忙站起身。
“主子两个时辰前便被陛下召进宫去,方才宫中暗卫传来口讯,说是通知速将小姐送至一安全之地!”斩风迅速解释道:“小姐快走!”
宁侯爷也在一旁急急道:“是啊!汐儿赶紧随斩风从后门走!”
我却有些犹豫,踌躇道:“我要是走了,那爹爹您怎么办?”
“哎呀!你就别管我了!皇上要对付的人是你,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他不会拿我怎样的!”
“可是……”
“快走!必然是云陶在宫中得了什么信儿……赶紧走吧!别犹豫了!”
正在这时,阵阵嘈杂声远远从府门处传来,大声的呼喝声,囊囊的脚步声,清脆的刀剑相击声声入耳,如潮水般地涌了过来……
“快走!”宁侯爷猛地一推我。
“怕是来不及了……”我无奈苦笑,眼角已瞄到前方两列黑甲侍卫个个手持长刀,全副武装疾奔过来,森森冷冷的杀气瞬间盈满这方寸之地。
“竟是宫中禁卫……”宁侯爷倒吸一口冷气。
黑甲禁卫中间簇拥着一个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李公公。
李总管缓步上前,凝视我半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凌汐小姐,今个儿咱家只是奉命行事,望小姐原谅则个……”
“好说好说……”我面不改色。
他有些混浊的眼眸中迅速闪过了一抹深深的惋惜之色,却仍是挥挥手,身后的禁卫立即捧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对精致的酒壶和酒杯。
这就是宫中赐死专用的鸩酒吗?我盯着不语。身为神仙,对这种人间的剧毒,我自是不惧的,但此时,禁不住满腔的愤怒铺天盖地而来……皇帝就这般苦苦相逼,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吗?而且,来的这么快!简直不曾给人留有一丝余地!
“凌汐小姐,你万万不该违背圣上旨意,私自返回京城的!事到如今,唉……咱家奉圣上之命,为小姐送行……”他又叹了口气,“凌汐小姐……请吧!”
对于这位李总管,我其实是半分怨念也无的。他只是奉命行事,况且,就冲他对我的怜悯之意,我也不能让他为难。
我上前,端起酒杯,里面的酒液混浊,在日光下微微闪耀着幽冷的黑光……这就是人间一饮断肠的鸩毒啊!
“汐儿,万万不可啊……”宁侯爷目眦欲裂,拼命向前猛冲,却被两侧的禁卫紧紧拦住。
“小姐!”斩风的脸色惶急,已是惨白一片。
我冲他们轻轻摇了摇头,指尖白光闪过,杯中鸩酒已瞬间化为清水,就唇仰头,一饮而尽!
“汐儿!”
“小姐!”
悲恸的嗓音一嘶哑,一惨烈,声声呼唤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直让人泪水纷飞。
酒虽饮了,但我的心里憋着一股怨气直欲喷薄而出,极是愤懑难当……若我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子,哪里能侥幸躲得过一次接一次的迫害和杀戮,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喘气,早就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回了!这可憎可恨的宫廷权势!这可悲可叹的大祈皇家!何来的恩,何来的义,何来的情,何来的爱!
愤怒上了头,我一把抓过酒壶,又斟满一杯,仰头一饮;手不停歇,又斟上一杯……足足饮了三杯!饮罢,随手一抛,玉杯“咣当”坠地,四分五裂,残渣四溅。
四周鸦雀无声。
李总管面色惊恐不已,饶是他纵横宫闱多年,见多识广,也被我骇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见过不怕死的,就是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宁侯爷和斩风张大了嘴,面容扭曲,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宁侯爷的嘴唇缓缓蠕动了几下,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汐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