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左使与青阳云莺落座之时,敬贤正凝望云开城的景色,心里想到的则是黑色会盟的一幕一幕。阴谋、杀戮、颠覆、权谋、冷血、肮脏,所有阴险狡诈和背信弃义的词,对于敬贤来说,都不足以表达对黑色会盟的深恶痛绝。
更让敬贤痛恨的是,黑色会盟的阴谋与灰子联盟有关,包括雷霆盐封、济国与雷霆角力与金亭北上称雄,其背后都有灰子联盟的影子。最令敬贤意想不到的是,救了自己的檀嵩早就洞悉黑色会盟。
初见檀嵩乃是在黑云峰后山,他的谈吐给敬贤留下深刻印象。敬贤再见檀嵩之时,黑色会盟已发生多日。得到檀嵩精心照料,敬贤身体恢复得很快,但比身体伤害更大的冲击,慢慢张开獠牙大口,准备吞噬敬贤。
敬贤对檀嵩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檀嵩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又将自己救出黑色会盟,传授了乔松的雄辩八术,使敬贤得以新角度审视当下;另一方面,檀嵩与灰子联盟合作,在望海各国暗施影响,意图导致望海不利,尤其是对付亲生父亲敬芒,让敬贤心生寒意。
檀嵩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敬贤的心里没有答案。然而,黑云峰上多日相处,敬贤觉得檀嵩并非其所说那般冷酷无情,否则也不会反思自己,冒着丧命的危险,借着两山间的藤蔓到了会盟台,背回了父亲敬芒的尸体。不过,若想让自己全无恨意,将檀嵩视作敬氏的一员,敬贤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个月之前,檀嵩收到了一封来信,乃是来自于风堡的郝建。檀嵩向敬贤提到,灰峰将举行灰子大会,他代表乔松大隐的徒弟,作为灰子联盟一员,将亲赴帝国太乙山灰峰,参加灰子联盟的秘坛。灰子大会世间皆知,那是卜算子们推选大士,评判天下强军,借助天象梳理亚夏运势的盛会。
敬贤自然不会阻拦檀嵩,心里甚至感到有种解脱之感:朝夕相对既亲且怨之人,任谁也不会无动于衷。敬贤提出,一旦檀嵩下山赴会,自己就不再留居黑云峰。檀嵩默然表示同意,只是劝告敬贤下山之后,一切要万事小心,不要在雷霆境内耽误时间,尽快北上返回望海。
未下黑云峰之时,檀嵩已经通过信鸽传递消息,了解到望海陷入乱局。敬贤一点也没有感到奇怪,只是觉得无尽悲凉,痛惜父辈为国奔走,却没有使望海再次强盛起来。
灭龙纪末、元世纪初,望海成为东方大国,比廊中威、武国更强,实力碾压幽蓟,达到了国力最强盛的时期,成为望海人最荣光的记忆。可惜,卓英缔造的帝国更强大,联合威、武两国对望海作战,沉重地打击了望海争霸天下之信心。
人没有了争胜之心,必将走上人生下坡路。国家亦然。
为了限制望海扩张,银夏帝国除了挑拨幽蓟、栗国与望海矛盾,还极力推广农耕之术,使望海弱化以海为生的掠夺天性。庄帝继位之前,海上贸易尚未完全开启,望海为了融入亚夏,改变了立国之初的以海为根,大力在河域推广农耕,学习廊中水利、种植之术。
即便到了庄帝时期,海域天象极好,海上贸易迅速发展,望海沿海封城受益不少,亦没有动摇国君发展农耕的念头。尤其是姜孜继任王位后,迎娶了庄帝的同父异母的胞妹,望海进一步接纳了亚夏文化,使七子之教彻底在全境扎根,亦影响了牛族贵族间的平衡。
庄帝去世之后,海上贸易线路几乎断绝,几大封城税收锐减,贡奉于朝的财富缩水,使极喜奢侈的姜孜大为不满。姜孜授意望海大良,重新调整封城赋政,不再向沿海封城倾斜。不仅如此,姜孜还强令沿海封城扩大农耕之地,增加盐田比例,极大地挤占了筑造船坞之地,令沿海封城地位一落千丈,反不及内陆的几大封城。此举令望海沿海封城不满,险些酿成望海内战,幸好姜孜纵欲过度而早亡,内战才没有爆发。
裂缝既已出现,破坏必有所成。
压倒望海王与沿海封城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税赋与倾轧,而是震动天下的黑色会盟。原来,为了分享盐业之利,碣石城主丁东和海日城主鲁佑与姜辟同行,结果竟死在黑色会盟,博望君姜博乘机篡夺了王位。
姜博虽然有恩义之名,但弑亲谋国使其信誉一落千丈,他不得不行高压之势,以求坐稳王座。姜博没有安抚沿海封城继任者,又听信朝中奸佞之臣,致使四大沿海封城均有报仇之心,集结兵力在丰江下游的望仙川,意欲朔江西进攻打丰都。
令敬贤憎恨无比的雷霆,眼下同样麻烦不断。
栾树自立与姬鸠为敌,率领紫电新军驻守风云堡,扼守奔腾河两岸,使雷霆少了一个重要的北上通道。与此同时,雷霆私盐贩子越来越猖獗,在济国王魏武的暗中授意下,竟明刀明枪地抗击官军。
在敬贤的印象中,济国一直不温不火。然而,黑色会盟发生之后,济国在魏武带领之下,从容地迫退雷霆三国,巩固疆界国土,占领临国等地,晋升为亚夏大陆的王国。檀嵩告诉敬贤,灰子联盟看好魏武,认为魏武是真正的变天者,将使济国取代银夏帝国,成为天下霸主。
临别之时,敬贤虽对檀嵩恨意仍存,但对于檀嵩数月救治相护,还是颇为感激的。两个人没有别离的感伤,相互沉默足有一刻钟。敬贤郑重地向檀嵩道了谢,请他代向乔松大隐致谢。
敬贤离开雷山之后,沿着王国大道北行,直至糜湖东边的交汇之地,才曲路向东北而行,经裂王谷进入解国境内。他曾登上谷中一座高岗,拜访檀嵩推荐的隐士费允。两人相谈甚欢,不由得同赏月色。
恰在那时,两人看到了天降异象。起初,亚夏大陆极北方向天光奇幻,如同雨后七彩之桥,又似烂漫无比的山花绽放,让人大呼自然之瑰丽。异景持续了很长时间,只是遥远而不可及。
正当敬贤仍在观望时,望海东方的海域上空,亦出现绚烂的天光。那天光虽不比极北之光更亮,但却更让他大为震撼,因为那天光中隐有燃烧之火,裹挟着轰隆隆的声响。
天外陨石,奔雷如炬。
在亚夏族人的眼中,陨石多为不详之兆,预示着王国更替、君主谢世,更代表着改天换地。这是敬贤第一次亲眼看到陨石,更是第一次对天地有了敬畏之心,也令他彻底地对望海失去了希望。父亲敬芒曾经说过,望海之滨每现陨石天降,必然会出现大灾或是大难。此番东北方所降陨石,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显得十分硕大,裹挟着彩光奔腾而来,实在让敬贤心惊不已。
敬贤向费允辞别,前往解国云开城,准备向学士解正讨教。解正与敬贤同在学城求学,相处曾十分融洽。解正除了典籍史识不错,对卜算术亦有精深的理解,所以敬贤乘坐牛车,非止一日进了云开城。
十分不巧的是,解正陪着解国君去了渐国,与解国君的妻舅渐国侯商量探讨向济国表示臣服之事。敬贤扑了空,又听闻银河一带被封,只好暂时住进了客栈。
云开城远不及丰都,商贸往来谈不上十分发达,但人口也超过五万,南来北往的外地人不少。天降陨石成为街头巷议的谈资,无论是百姓还是贵族,开口闭口必与之有关,多数人认为这是天象,乃是暗示银夏帝国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