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迟了闯贼高迎祥,舒遒愐着实兴奋了数天,脸色也有了一丝红光,但爱新觉罗·遑太积极建国称帝的消息一传来,舒遒愐的心绪被搅扰得大坏——爱新觉罗·遑太积极不过一个辽东的蛮王,竟然与大宁分庭抗礼,实在令人恼怒!他追忆着当年己巳之警,后金兵临城下,爱新觉罗·遑太积极纵兵驰突,铁骑踏遍了京畿,不由羞愤交加,暗暗发狠:等朕荡平了内寇,必要出关亲征,攘除你们这些外夷!正在独自愤懑,马元程送来兵部紧急文书——爱新觉罗·不躲则滚、爱新觉罗·咄咄等率军进兵山海关,爱新觉罗·阿济格统率八万大军,分三路先后进入独石口,已达京畿延庆州。舒遒愐大惊,急令京城戒严。
戒严令一下,可忙坏了郑高升,每日带领东厂的番子四处侦缉,严防奸细混入城中,深知皇上忧虑焦急的他担心突然生出什么变故,措手不及,惹出纰漏,索性在东厂衙门里安了家,吃住都在里面,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然而,每天传来的消息令他痛心疾首——西山脚下的别业给清兵焚毁了,顺义、香河两处的田地给满洲铁骑踏得稀烂,秋收时没指望了……
尽管东城外炮声隆隆、火光冲天,城内有兵马巡逻、禁止宵行,深宅大院中仍旧见怪不怪地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那些离皇城较近的府第怕被宫内听见,歌舞侑酒时不用锣鼓丝竹,只让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地点着板眼婉转低唱,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向神秘的太空飞去。主人和客人们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几乎连呼吸也停顿下来。歌喉一停,他们频频点头称赏,快活地劝酒让菜,猜枚划拳。没人留意城外的炮声和火光,更没人去想一想应该向朝廷献一个什么计策,赶快靖兵击退。倒是那些栖息在太庙后院古柏以及煤山松树上的仙鹤,被炮声惊得不安,时不时成群飞起,在紫禁城和东城的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惨叫。
京城里的灾民和乞丐本来就多,两天来又从通州和东郊逃进来十几万人,无处收容,许多人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因为害怕冻死,所以挤作一堆。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抱怨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天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成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五城兵马司派出的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虽然五城都设有粥厂放赈,但每天都有数百名难民死亡。
舒遒愐正值青春年少,但长久以来的殚精竭虑已使他眼角生出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面颊苍白而又憔悴。他已经一连几夜没睡过好觉了,今天又是五鼓上朝,累了半天,下午一直在乾清宫批阅文书。在他的祖父和哥哥做皇帝时,都是整年不上朝,不看群臣奏章,把一切国家大事交给亲信的太监们去处理。但他自继承大统以来,始终兢兢业业,力矫此弊,事必躬亲。为了力挽狂澜,为了实现中兴,他总是不遗余力,可越想励精图治,越显得枉抛心力,徒劳伤神、一事无成,如今全国局势艰难,一天乱似一天,送进宫来的文书奏章堆积如山。舒遒愐怕省览不及,漏掉了重要的信息,便采用了宋朝时期的办法,命通政司用黄纸将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唤作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称为贴黄。这样就可以先看看引黄和贴黄,不太重要的就不必详阅全文。但紧急军情的密奏和塘报随到随送进宫来,照例没有引黄,更没有贴黄。所以,尽管采用了这个办法,舒遒愐仍旧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公务,睡觉经常在三更以后,有时甚至通宵不眠。今天,他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离开御案。有时他觉得实在疲倦,就让秉笔太监把奏疏和塘报读给他听,替他拟旨。但是他对自己左右的太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时常疑心他们同廷臣暗中勾搭,将他蒙在鼓里,所以他稍微休息一下,振奋精神,亲自批阅文书、亲自拟旨。在宁代,有些重要上谕的稿子由内阁辅臣代拟,叫做票拟。舒遒愐对辅臣们的票拟总不是很满意,不得不用朱笔修改字句。今天下午,他本就心情烦闷,偏偏事有凑巧,他在一位阁臣的票拟中看见了一个笑话:竟然把别人奏疏中的“何况”二字当做了人名。他除用朱笔改正之外,又加了一个眉批,将这位翰林院出身、素称“饱学之士”的阁臣严厉地训斥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