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遭毁,彭诚督促大军急进围剿。高迎祥与南献忠分兵而走,南献忠深入江淮之间,高迎祥则向西北经归德,与罗汝才、惠登相会师后,乘虚杀回陕西。彭诚大惊,眼看追赶不及,快马飞檄,给陕西巡抚昆鹏下了紧急文书,沿路阻截。
不等西安大小官员在城外迎接,昆鹏单人独骑进了巡抚衙门,启用了卸任巡抚甘学阔封存的印信,即刻贴出告示:抚台大人路上偶然风寒,凡官员来见的一概道乏,三日后再坐堂公干。随后,昆鹏命人将陕西及周围省、府地图、书籍送到内签押房,亲手制作成一个硕大的沙盘,三秦山川关隘等地形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三日一到,大小官员一大早赶到巡抚衙门外,等候参拜新抚台,过了卯时,一个衙役出来说大人病体未愈,参拜之期拖后,各回衙门办差听信,众人听了,一哄而散。
昆鹏吃完两碗油泼辣子面,天色已将定更时分,他亲手温了一壶黄酒,浅浅斟上半盏,在沙盘前徘徊沉思,慢慢地品着酒香,紧紧地锁起眉头,忽听门外侍卫禀报:“甘大人来探老爷的病情。”
昆鹏略一沉吟之间,门外已有人呼着自己的表字道:“百雅兄,可否愿意拨冗接见?”
“啊呀!原来是年兄到了,小弟正想着登门拜会呢,却等到了大驾!快请快请!”昆鹏急步上前,亲热地挽住甘学阔的手臂,谦让着落了座,拱手道:“刚到西安,两眼一抹黑,诸事都尚未措手,终日忙乱,未得一刻闲暇。你我有同年之谊,愚弟该去拜见,只是皇命在身,不可因私废公。再说未交割前,你我之间大有干系,深恐污了年兄的清誉,实在有些两不相宜,是以踌躇未决。”
甘学阔瘦小微须,身上罩着一袭青衣道袍,脸上堆着笑容,却掩不住眉宇间隐约露出的焦急沮丧之色,见昆鹏世故圆滑、惺惺作态,心头火起,他与昆鹏是迈厉四十七年的同榜进士,都在三甲,昆鹏名列四十一,高出他四十二个名次,相识十几年了,但平日天南地北的,各居一处,往来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自己才遭消籍,二人一升一退,运势自有云泥之别,便觉英雄气短,逞不得强了,干笑道:“百雅兄恁客套了,于公于私都该是年弟来的。”
昆鹏一时想不出于私二字何意,斟了一杯酒递上:“先请饮一盏愚弟老家的黄酒。”
甘学阔依旧干笑:“古人说寒夜客来茶当酒,年兄反其道而用之,足见相与甚厚!年弟有什么不情之请,想必年兄会费心周全了。”
“你我都为朝廷出力,岂有什么不情之请?”昆鹏疑惑不解地询问,甘学阔却不理会,端杯一嗅,赞叹:“好酒!‘金波沉醉雁门州,这酒色金黄’,气味醇厚,与江南黄酒不相伯仲呐!”
“金波沉醉雁门州,端有人间六月秋”是金代名士礼部尚书赵秉文盛赞代州黄酒的诗句,昆鹏见甘学阔家乡远在巴蜀,在北地为官多年,竟也知道不少风俗,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年兄实在博学!这北芪黄酒是用黍米精酿而成的,虽比不得用鉴湖水酿造的花雕诸酒知名天下,却一如愚弟待故人的朴拙之情。”
甘学阔起身一揖到地:“百雅呼一声故人,而不以废员见弃怠慢,我就开门见山了。”
“有何吩咐,请直讲。”昆鹏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放我走!”甘学阔一字一顿,语调甚是急迫。
“愚弟何曾阻拦?”昆鹏反问。
“好!我还有一事相求——借三五十个兵丁,护送我入川。”甘学阔的话令昆鹏十分诧异:“年兄不是贪官,箱笼并不沉重,何须这么多人护送?”
甘学阔摆摆手:“我宦海一生,自信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怕杀人越货的蟊贼。”
“那年兄怕什么?”
“你心里明白。”
“此话怎讲?”
“不必瞒我了,想必你早已接到了彭军门的紧急文书,流寇取道潼关,进逼陕西,我如今离任了,不必再与西安城共存亡。”甘学阔坦言。
“你急着要走,原来是为此事。”昆鹏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袖中的文书,他担心消息泄露出去,全城军民人心惶惶,局面无法收拾。
“不错。”甘学阔颔首。
“年兄准备何时启程回乡?”昆鹏问。
“越快越好。”甘学阔答。
“恐怕交割之事没那么容易!”昆鹏沉下脸,甘学阔义正辞严:“我一没贪墨,二没贿赂上司,那些官文书册都封存在值房里,请几个师爷清理移交就行了,我不必在此耽搁,先回老家等着,你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自可上折子参奏,我甘愿领罪,决不抵赖!”
“账目清楚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现用的银子。流寇来势凶猛,若取了潼关,西安便无险可据,必会首当其冲,但陕西兵马多已给彭军门带入了河南,只留了不足五千,怎么守城?我打算征集民夫在城外加筑起一道土城墙,只设东长乐、西安定、南永宁、北安远四个城门。每门筑三重门楼:闸楼、箭楼、正楼。闸楼在外,箭楼在中,正楼在里,箭楼与正楼之间再筑一道围墙以为瓮城,城外深挖一道宽阔的护城河。这么大的工程,藩库里那几万两银子怎么够用?”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甘学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陕西连年歉收,这几万两银子还是皇上恩赐的内帑,不敢动用,否则藩库早就空空如洗了。”
昆鹏见唬不住他,登时换作笑脸:“年兄归心似箭,派几十个兵丁护送,也属小事一桩,伸伸手而已。但你我情在同年,总得喝杯送别酒吧?可你也看到了,军情紧急,一时怕是顾不上呀!”
“这杯权作送行了。”甘学阔仰头一饮而尽。
“那就怠慢了。”昆鹏又斟上一杯,“年兄方才将两件事示下,愚弟也有一事相求,万望恩允。”
甘学阔皱眉:“不该是教我捐银子吧?”
“怎么会?那些银子都是朝廷的俸禄,无人敢动分毫。愚弟怎会是两眼只盯着银子的人?是想请年兄再逗留几天。”
甘学阔霍地站起身来,拍着扶手厉声问:“你这是何意?要拉个垫背的么?”
“哈哈哈……”昆鹏一声长笑,咬牙道:“你莫把咱看扁了,别人怕流寇,咱可不怕!暂留你,为的是看咱破贼。贼人要进犯西安,必要穿越秦岭。秦岭入汉中自东而西有五条要道:武关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散关道。贼人怕官军追赶,必不走武关道。散关道要多走几百里的路,如此彭军门已回师三秦,贼人势必无机可乘,他们也不会走这条道。褒斜道、子午道多年失修,早已荒废,他们要走的只有傥骆道。我在此设伏,贼人一鼓可取。”
甘学阔打躬道:“多谢盛情,此地入川,关山阻隔,可禁不住鸿雁传书,我在家中静候捷报便了。”
“你一定要走?”
“断无逗留之意。”
“你要乱我民心?”
“顾不了许多。”
“我给足了你面子,可你却一意孤行,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昆鹏大喝,“来人,将甘大人仔细看管,不可委屈了。再到他府上,找些值钱的物件充公助军,就说甘大人捐资守城。”
“你……”甘学阔看着进来的几个武弁,气得浑身哆嗦。
傥骆道北起周至骆峪口,距县城西南一百二十里,南到洋县傥峪口,距洋县北三十里,谷道全长四百二十里。除秦岭主峰一段,盘山路曲折回旋八十余里,共八十四盘,行走不易,其他地势开阔,尽是高原,浅山平冈,此起彼落,并无险峻之处。高迎祥等人已绕过潼关,行走在傥骆道的谷壑中。多年战乱,傥骆道已没有了前朝的繁盛,显出一些破败景象,四下极是僻静,曾经的栈道、店铺竟剩下了乱石砾瓦、断壁颓垣,沿着西骆峪河向北,到了周至县境内,才渐渐多了人烟。高迎祥望着偏西的日头问:“离县城还有多远?”
“方才派人打探了,这里是黑水峪,前面便是马召镇,离县城还有三十几里的路程。”糜自成用马鞭指向前方:“那黑河岸边有座仙游寺,建自隋文帝年间,高耸着的便是法王塔。”
高迎祥勒马上了山坡,果见树丛之中隐隐露出一角黄墙红瓦,给西边的余晖影射得越发金碧辉煌,寺院的后面矗立着四四方方一座宝塔,却听不到钟声梵唱,只见滔滔的黑河水流淌不息。他下了马,活动了几下筋骨,连续奔波,供给又差,松弛了两日,便觉劳乏不堪,那些步行的军卒更是尽显疲态,遂传令:“今天早些歇息,明晨四鼓偷袭周至县城,进城休整,养足了精神好攻打西安。”
糜自成深知高迎祥信佛极为虔诚,常年征杀,虽顾不上膜拜,但却养成了逢寺必入的习惯,于是吩咐顾君恩:“你陪闯王进庙逛逛。”
顾君恩愉快答应:“这仙游寺倒是值得一看,当年白乐天任周至县尉时,在此写下了煌煌巨制《长恨歌》,数百年传唱不歇,堪称妙绝。”
“哦,我记起来了,白居易和友人陈鸿、王质夫在这仙游寺饮酒,陈鸿写了《长恨歌传》,他写了……”高迎祥话犹未完,忽听连声号炮,箭如雨发,高迎祥手臂之上中了两箭,痛得几乎跌倒,疑惑道:“可是来了官军?”
“不知哪里的官军在此埋伏,只管放箭,弟兄们给射伤了不少。”糜过喘着粗气跑过来。
“你叔父糜自成呢?”高迎祥环顾四周。
“他在领人冲杀,可箭雨太急太密,硬冲恐怕不行。”糜过正说着,嗖的一箭射来,掼入他坐骑的右眼,那马一声嘶鸣,前腿跳起,糜过急忙甩了马镫,在马将倒地的瞬间,跳了下来,捡起一把钢刀,暴叫着冲了下去。
顾君恩见高迎祥臂膀上鲜血淋漓,将白袍染得猩红一片,急忙撕了衣襟给他包裹上,四处观察片刻,劝道:“敌暗我明,咱们在谷底,官军居高临下,切不可恋战,只有全力冲杀,先离开此险境再说。官军必是将大队人马埋伏在了两端的谷口,他们弓箭十分厉害,不可鲁莽硬闯。两面高处箭射得稀少,想必那里官军不多,咱们可向山顶冲。”他见高迎祥点头,急忙扶他上马,振臂高呼:“闯王有令,向两边山顶冲呀!”
山顶上的官军果然不多,昆鹏手下本来不足五千人马,加上招募的四千,尚不足一万,何况急切之间,新募的兵卒未经训练,只会那些扔石头的体力活儿,几次冲杀,高迎祥等人便到了半山腰。此时,天色全黑了,高迎祥命人趁着夜色摸上山头,不料山头附近布满了铃铛,一旦触及,登时铃声大作,石块乱飞,将人砸成肉饼。高迎祥见官军布置如此周密,只得带人躲入山洞。高迎祥倚石而坐,望望洞外黑黝黝的夜色,无奈叹息:“君恩,没想到我纵横多年,却给这条峪道给拦住了。俗语说福无双至,不会再有车厢峡那般的运气了。”
“闯王不必多虑,车厢峡那样的险境都闯过了,此地山势平缓,怎会困得住咱们?等天色放亮,咱们选在一处猛冲死拼,何愁撕不开个口子?”顾君恩苦口婆心。
高迎祥看着火把光影中忙碌做饭的亲兵苦笑:“咱们分头冲杀,令官军不能相顾,多出去一个是一个,不必陪着我送死。”
“闯王何出此不祥之言?”顾君恩神色凝重。
“我整条臂膀麻麻的,想必那箭上有毒。”高迎祥告诉顾君恩。
“快拿药来!”顾君恩解开浸透血渍的布条,扯裂高迎祥的衣袖,果然见一条胳膊乌黑青紫,肿得粗了许多,打弯都难,忙拔出尖刀顺着创口划破,流出一股黑红的血来,腥臭之气扑鼻。那些忙碌的亲兵早已停了手中的活计,怔怔地站着,满脸惊慌。高迎祥却镇定自若:“这不是平常的毒药,咱们的药本来不多,不必浪费了。”
“那……那只好将整条胳膊废了?”顾君恩握刀的手连颤几下,心犹不甘。
高迎祥摇头:“迟了。箭毒已流入心脉,砍了胳膊也于事无补。”
顾君恩神情大变,一改平日斯文的模样,将尖刀摔在地上,擦出一串火星,抱头坐地上,喃喃低语:“那怎么办、怎么办?”
“给我端一碗酒来。”高迎祥要求,顾君恩阻拦:“万万吃不得酒呀!不然那毒运行得更快了。”
“大丈夫笑谈生死,无须躲躲闪闪!再说酒能止痛,给我一碗。”高迎祥再次要求,顾君恩再次阻拦:“不、不……说什么也不能喝!”
“拿酒来!”高迎祥语调凄厉悲凉,面色登时有几分狰狞。
顾君恩情知无法再拦,一个亲兵哽咽着捧了满满一碗酒,抖抖地放在高迎祥脚下,眼泪无声地坠在酒碗里。
高迎祥朝众人招手:“你们都过来!”
众人纷纷围拢上来,高迎祥左手吃力地端起酒碗:“众位兄弟,我高迎祥与你们征战多年,厮守的日子比亲生父母、同胞兄弟都多!今日我要先走一步了,咱们兄弟一场,说不得半个谢字,这碗酒权当是送别了。”他仰头干了,眼里噙满泪水。众人齐刷刷地跪在他面前,呜咽不止,洞里哭声一片。
“再来一碗!”高迎祥高叫。
顾君恩跪行两步,拉住他的手:“闯王,趁着毒性尚未发作,我们护着你去找闯将,一起杀出去!”
“不能够了。君恩,不是我没有求生之心,只是我怕连个废人也不如了,这么多人护送我,势必惹人注目,容易给官军发觉,拖累大伙儿难以脱身。就是拼命杀出了峪口,也解不了箭毒,我活不了几天,反而白白多送了兄弟们的性命!”高迎祥吞下一大口酒,咳了两声,调息片刻后叮嘱顾君恩:“你带着弟兄们先走,我将官军引到洞口,你们乘机冲出,多活一个是一个。只要你们喝酒时,给我摆上一碗,我就知足了。”
“不护送你出谷,我有什么脸面去见闯将?”顾君恩垂泪。
“快走!”高迎祥摆摆手。
“闯王……”众人齐声哀告。
高迎祥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将酒大口喝下,砰的一声,摔得酒碗粉碎,吼道:“走!”随即顺着石壁缓缓倒下。
顾君恩上前一探,他鼻息微弱,已然昏了过去,急忙命人抬出山洞,向山坡下退走。山顶的官军听到动静,齐声呐喊:“贼人跑了,快放箭!”
颠簸与呐喊惊醒了高迎祥,他挣扎着坐起身:“高迎祥在此,不怕死的过来!”
“不准放箭,要生擒活捉贼王,进京献俘!”火把和星光之下,一个轻袍缓带的文士挥舞宝剑,威风凛凛地站在山顶大喊。官军登时如潮水般涌下山头,高迎祥大急,眼前金星飞溅,又昏了过去……
仲春时节,艳阳高照。
午门城阙上的九楹重檐庑殿顶式门楼以及朝南的三十六扇彤扉齐齐洞开,居中的城楼巍峨庄严,铺着黄色琉璃瓦,顶上一对五爪金龙,昂首盘旋,凌空欲飞,门楼前楹当中设帐幄御座。楼前广场上,文武百官和昆鹏带来的献俘将校一大早就赶来左右依次肃立,躬身等待着皇帝的驾临。广场正中稍南设献俘之位,四周整齐地排列着数万禁军,一个个衣甲鲜明,威风十足。百姓们远远地观望、议论着。
接到昆鹏的捷报,舒遒愐从省愆居出来,沐浴更衣,临朝议定了举行献俘之礼,遣官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和在京十里以内的神祠。兵部以所谓“露布”奏闻,礼部出告示晓谕百姓,京师中年过六十者齐集午门观礼。
马元程早已替舒遒愐备好了皮弁服、缀着五彩玉石的乌纱帽、一袭绛纱龙袍。刚交五鼓,舒遒愐跨上太平騟吩咐起驾,顾盼自豪地沿着马道驰上午门,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将杏黄丝缰抛与马元程,在龙椅上端坐,百官三呼万岁行礼。
吱哑哑……随着刺耳的声音传出,一个硕大的木笼给几十个身罩红衣的刀斧手簇拥着推来,掀开木笼上的青布罩,里面赫然是披头散发的高迎祥,仅数十天的光景,他的模样已然大变,双颊深陷、身上的白袍污浊不堪。
昆鹏出班奏报:“臣等奉旨,将闯贼献俘阙下,候旨定夺。”
舒遒愐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庄重威严地说:“拿去!着法司会官,将这胆大妄为的贼子凌迟。”
唐德化朝下高喊:“万岁爷有旨,剐了!”
木笼大开,刀斧手将高迎祥拖出来,高迎祥怨毒地盯着旁边的昆鹏:“你的解药远胜毒药!”
昆鹏冷笑:“哼,你一介草民能得见天颜,已是莫大的荣耀了。努力悔改吧,到阎王爷面前求个好的托生,赎赎罪过!”
“剐了他!剐了他!剐了他!”数万禁军和百姓一起叫喊,其声震天,令人心荡神惊。
“万岁爷,割多少刀?”唐德化向舒遒愐请示。
舒遒愐站起身向下望着高迎祥,眼前仿佛看到了凤阳那冲天的火光,戟指厉声:“当年叛逆刘瑾凌迟三日,割了三千三百刀。闯贼焚毁皇陵,辱没祖宗,再加三百刀,然后燔尸扬灰,万劫不复。朕要亲眼看着他求生不能、哀嚎而死!”
上来两个刀斧手,七手八脚地将高迎祥的衣服撕扯下来,裸露全身,用渔网紧紧勒住他的身子,浑身的筋肉一块块从网眼中鼓出。一刀、两刀、三刀、四刀……由上而下,依次割下,每块指甲盖大小,用刀极是小心翼翼,生怕割得深了,犯人不足该割之数而死。那些红艳艳的小肉片被扔进小筐,如同将要剁好的肉酱,兀自滴着淋漓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