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之下意识地扑倒在地,仰起头冲包慧大喊:“停下!卧倒!”
包慧的身影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程锦之眼睁睁看着阴影向包慧的方向追去,耳边如同幻觉般响起了冰面开裂的声音。
来不及了!
程锦之爬起来冲了过去,可黑色的泛着诡异光彩的地面已经碎掉了,汹涌的水声冲了出来,包慧的身影瞬间被一个巨大的影子吞没了,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颤抖着的瞳孔映出了黑影的轮廓。
那是一条···巨大的鲸鱼。
“水面”迅速坍塌,真正的水面裸露出来,像是要为鲸鱼腾出足够自由活动的领域。
程锦之早就掉了头拼命向后跑,可脚下终究还是踩了个空。
绝望弥漫在程锦之的眼中,她伸出了手,却不知道能抓住什么东西。
耳边的碎发被拂动了,好似有谁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有人跳入了水中。
跌入水中的瞬间,程锦之正回头去看,她心中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却也知道她不会来到这里。
模糊看到个清瘦的背影,便被海水吞没。
程锦之紧闭着眼睛,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不想浪费在挣扎上。
身下好像出现了一点支撑。
片刻后,蜷缩在鲸背上的程锦之被送出了水面。
手心被硌着,坚硬又棱角分明的触感,像是矿石的触感。
程锦之咳嗽着,拼命地爬上了岸。
黯淡的光线下,水面上隆起圆润的弧度,似有似无地起伏着,像是临别的点头示意。
身后传来少女凄厉的叫喊,她扑了上来,跪趴在程锦之身前,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座晃荡的山包,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人类本应听不懂鲸鱼的歌,可这个时候,她们都听到了那幽深哀婉的长啸。
少女已经泣不成声。
程锦之怔愣着,望着黑水晶一般的大鱼,目送它唱着歌远去。
遮挡了外界所有光线的洞壁渐渐虚化消失,眼前不再是什么清澈见底的河流,取而代之的是碧蓝起伏的海面。
晨曦为广阔无垠的海面镀上一层闪闪的金光,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鲸歌,眼前是无数庞然大物的虚影,它们高高地跃出水面,只在远方留下了一丛丛模糊的水花。
直到海面恢复了平静,程锦之才发觉自己也在移动。
她和少女跪坐在海面上,像是不再属于这个世界,被浪花一点点送到了海岸上。
程锦之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簇碧蓝的水晶。
回头望去,不远处的村落也显示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原本,这儿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渔村。岛上物资匮乏,渔民们全靠这片海养家糊口。
他们世世代代辛勤劳作,渔获却眼见着越来越少。岛民们做梦都想离开贫瘠的家乡,可对除了捕鱼身无长物的渔民来说,这似乎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直到那天,村里的渔队遇到了海盗,幸好海盗忙于猎杀鲸鱼,无暇顾及那几艘破破烂烂的小船,才叫他们平安归来。
但在那天之后,村里的氛围渐渐变了。
少女捧着那颗水晶,眼中没有半滴泪,她像是在讲述故事,又像是只是在喃喃自语。
“祖母说,在她那个年代,鲸鱼是渔民的朋友。”
鲸鱼会把鱼虾赶到一起,渔民只要跟着它们捡漏,就能捞到不错的收获。
可如今,大家看它们的目光越来越有敌意了。
到了最后,大家果然走到了那一步。
“血,染红了海面······”
这似乎更像是一场屠杀,渔民从海盗那里借来了带着狰狞爪牙的大船,用血肉换取了梦寐以求的财富。
有了财富,就有了脱身的机会。
但这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可突然就有人拥有了自由。
“它们是有灵性的,这样一来···它们不再来了。”
剩下的人失去了希望。
大船是有租金的,渔民们一次又一次一无所获,终究到了无力偿还的地步。
本来小岛的位置足够隐蔽,出海的人们足够小心,岛上的家人便不必担忧海盗的骚扰。
为了那几艘大船,他们暴露了小岛的位置。
在那个时候,海盗还是和蔼可亲的合作商,渔民只负责猎杀鲸鱼,海盗会来接受尸体的处理和贩卖,渔民也省下很多功夫。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
他们,不仅是渔民,还有那些海盗。
慌乱中,姐弟俩被父母放在一条小船上推走,茫茫大海,一叶小舟,他们终于是幸存了下来。
“活下来的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我们回到了岛上,一觉醒来,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紧邻渔村的大海不见了,村子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被一条清澈到奇怪的河流挡在面前。
“起初,河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只能靠山上的野菜野果充饥。”
后来有人溺死在河里,在他们眼前变成了一条小小的鲸鱼。
后来有人难以忍受这被圈禁似的生活发疯冲了出去,至今未归。
后来······
“后来,河里有了那种全身透明的鱼。”
偶然之下,少女发现吃过鱼后可以来到一个布满水晶的山洞,随着以前的村民一个个死去,山洞也变得越来越深,最终隐约透出出口的样子。
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了,少女坐在斑驳的沙滩上,抱着膝盖低语:“当时他们围猎鲸鱼时,只有一条幼崽偶然逃了出去。我想,我和弟弟,大概也只能有一个人出去。”
姐弟俩凭着惊人的忍耐和毅力撑了下来,直到村子里来了三个外来者,少女才告诉弟弟自己的猜想。
“又不是只有我们在捕杀它们···别人,应该也是可以的。”
少女抬起头,终究是红了眼眶:“但是,在那个女人死掉之后,没有什么出口。我没有告诉他只有一个···我怕他···可他还是猜到了。”
外人不行,那就只有献祭了自己。
她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滴落:“我不明白,我们从来没有参与过···我恨它们!”
程锦之说不出话来。
没有参与过,但也享受了利益。
最后也因利益被屠杀,和自己的猎物落到了同样的境地。
程锦之还有个可怕的猜想。
困住他们的,到底是被猎杀的鲸鱼,还是他们被留在这里的同族呢?
她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