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难耐的,等待是值得的,等待是一种希望,等待也是一种惊喜。
田垦命部下屯驻于海边密林间,随时观察季风的风向,寻找能够适合远渡的冰山,同时在林中砍伐大树,准备制作木筏以备万全。为了兑现对熊族苏克旗老祭司的承诺,亦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三面树神,田垦率领四个骑手,陪着老人沿着海岸向东走去。
越向东行,人类活动的迹象便越多,他们甚至看到熊族人的墓穴。那墓穴离海还比较远,冻土层十分坚硬,应该是熊族捕鱼人挖的。海边还有一个破损的小木屋,屋顶木板早已不见,也许是熊族人很早以前所造,为了在此捕杀极地狐所建。小屋墙板又干又冷,里面污脏不堪,地板木头已经腐烂。
他们已经离开营地数十里地,但没有再发现熊族人的踪迹。由于熊族老人的坚持,田垦答应再陪他继续向东行十里地,无论能否见到三面神树,都必须返回去。
当他们又沿着海岸走了一会儿,熊族老人突然喉头发出嗬嗬声,眼睛直直地盯着东方。由于天色暗淡下去,海岸边笼起白色的烟雾,云霞虽不绚烂,但仍让人觉得到了世界尽头似的。
熊族老人猛地抖动缰绳,催促驯鹿向东奔去,神情异常亢奋,如同一个孩子似的。田垦知道,这位老祭司身有异能,连忙紧随其后,骑手们则四下散开去,保护着田垦与老人。
田垦渐渐冲入烟雾,眼前的一幕令他睁大了眼睛,几乎惊掉了下巴。
海岸之畔立着一棵大树,足有二十余丈高,树身几乎全被冰柱包裹,好像是雕塑家用白玉所造,使那棵冰树如同从海中长出来一般。那棵树乃是一株巨松,树冠顶部枝桠不少,大约能够覆盖几十丈方圆,多已显露枯萎之色,但是却没有死去的迹象。
“田将军,田将军,你在哪里?”浓雾之外,追随田垦的骑士喊到,似乎被隔绝在外。
“这里很安全,你们不必担心,在外围做好警戒就行。”田垦高声喊道。
“遵命。”
田垦与熊族老人下了驯鹿,大步地走到冰树近前。老祭司的眼睛闪烁异样的光芒,田垦惊讶的程度则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那冰树的冰层极厚,透明清晰,完全遮不住树身的纹理。由于被冰封印,树身已经变形,形成了三面不同的样貌:一面如张开巨口的熊;一面好似面貌冷峻的人;另一面则像平坦的镜子。
世界就是如此奇妙!田垦喃喃自语。
熊族老人匍匐着,颤抖着,用双手抚摸冰树。他的眼里流出了泪水,转眼就被冻凝在脸颊上,如同一粒粒冰晶珠。田垦听不清老人的语言,那完全不是熊族人的语言,而是一种来自天外的声音,充满着一种神秘感。
冰树没有回答,只有海风继续呼啸,好像一位神者在讲述一个传说,又或者在警示世人。田垦不由自主地走向冰树,伸出右手去触碰树身。一股透体凉意浸入身体,他仿佛被雷电击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树身传递到他的身上。
田垦完全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亦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飞了出去,向天边飘着、飘着……
手下叫醒田垦的时候,熊族老人已经瘫软在冰树脚下,好像被掏空了身体一样,蜷缩成一个人形口袋。老人的嘴角有殷红的血溢出,但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如同见到了雪神般惬意。田垦感到身体内的力量磅礴欲出,好像胸中装下了整个冰海。
田垦蹲下身子,将老人轻轻抱到怀里,将耳朵靠近老人蠕动的嘴唇。
“三面树神是真的存在啊!树神已预测未来:熊族不会灭亡,我的族人不会沉沦。”熊族老人的声音不大,但话说得非常清楚,以至于田垦觉得,他马上就可以重新站起来。
“树神还说了什么?”田垦虔诚地问道。
“去北方吧!你属于更远的北方,那里会有属于你的雪国。”
“我不明白。”田垦抬起头,仰望长空。
一团乌云从北方翻滚而来,仿佛一只展翅而飞的苍鹰,又似一头狂奔来而来的大熊,更像一株参天大树。
令田垦感到惊奇的是,那乌云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比任何人间美妙的音乐都动听,让人觉得那么庄重、宁定,使得他心情无比沉静。
“你有世人无法想象的使命,相信这一定是三面树神的选择。听,这是来自上苍的天歌啊!听,那天歌是多么美妙啊!啊!我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听到这来自天外的歌声,真是没有白活一世啊!”
老人说完最后一个字,脑袋慢慢地耷拉下去,完全萎缩在田垦的怀里,像初来世间的婴儿。
“北方?难道我心头偶然冒出的想法,三面树神真的能够捕捉到?我是北靖黑土地的汉子,怎么会被树神选中指引呢?难道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树族的血?”
田垦想到这里,头脑一片空白,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那些画面有他咿呀学语的样子,有他舞剑临风的场面,更有他凝望泰姝离去的瞬间。
啊!我怎么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似的,以往临危不乱的田垦去哪了?田垦猛地抬起头,眼睛射出两道寒光,仿佛刺破了浓雾,射向无尽的北方。
“田将军,天色已经黑了,我们该返回营地了。”一名骑士轻声说道。
“对啊!我要去北方,为了巨浪城,为了泰 安,也为了自己。”田垦喃喃自语,慢慢地站起了身。
“将军,这个熊族老人怎么办?”
“就把老人留在这里吧!熊族人信仰天葬,老祭司又找到了心中的三面神树,有资格在这里升入苍穹。”田垦恢复了神智,语气坚定地吩咐着。
田垦绕着冰树转了一圈,然后深深地拜了一拜,就像面对一位先哲圣人,心中充满着敬畏与虔诚。他突然感觉到,体内那股澎湃的力量,正汹涌地喷薄欲出,让他感到难以压制。
田垦身体有些摇晃,不由自主地用手再次扶住冰树,耳中又传来天籁般的声音:北方……
那声音浑厚低沉,在田垦的耳中久久回荡,仿佛天地间有乐声回应,慢慢地托起了他,向天空越飘越高。
当田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太阳升得老高,光线十分明艳,密林里遍布光斑,好像置身于奇幻光影的世界之中。田垦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感受到阳光轻拂脸庞,林中鸟鸣虫叫,似是与他打招呼。
田垦回忆了很久,总算想起了昨日的情景,连忙带着岗田与部下,骑着驯鹿向东飞奔。寒风轻拂岸畔,吹卷起田垦的厚厚战衣,使他宛如一只归巢的飞雁,奔向心中所想之圣地。
然而,眼前的一幕更令田垦不解,也让他有些失望。
海边的浓浓烟雾已经消散,不再有梦幻般的情境,尤其是那棵冰树已经枯萎。树身的冰层不见了,雪地上有片新结的冰,薄薄的,有点墨绿之色,好像凝固的树神血液。神树树枝全部掉光了,完全成了枯树,而且是缩小了数倍的枯树,全然没有一丝神气。
难道三面神树一直在等待我?莫非树神将力量传递给了我?田垦在心中问自己。
无论如何,世间再无三面神树了,而他是唯一曾与神树交流过的人。熊族老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也许是被野兽钓走,也许是海风卷走了,总而言之如同未曾来过一般。莫非老人是神树的化身,特意指引我来到这里,聆听树神的指引?田垦不知道,也猜不透,只有默默地望着碧蓝的穹空。一大群短尾海鸥从海上飞来,在田垦等人的头盘旋了片刻,然后向西方飞去。
回到密林驻地后,岗田与部下已经砍伐了不少巨树,在营外的开阔地造木筏。耐水泡和不易腐蚀的木头适合做木筏,而柚木是其中最好的树种,但在冰天雪地难以存活,故而众人没有苛求。
田垦一边看着部下扎紧木筏,一边思考如何应对寒冰大陆上的情况。
依照他之前的想法,登上寒冰大陆后,巨浪城将与留在当地的白熊各族友好协商,打造适合航行的路线,引入大陆的物产与矿藏,发掘铁矿、铜矿甚至包括银和金矿。可是三面树神的出现,令田垦内心有了悸动,让他第一次产生异样的念头:为了自己心中所愿,离开泰 安独往北方。
自从成为北靖雪地熊团一员,田垦便将自己视为泰家一份子,对于泰德、泰 安与泰平的感情也是极为复杂的:既像兄弟,又如君臣。田垦曾将忠诚看得比命更重要,所以才不畏艰险地陪伴泰 安。
但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田垦绝非没有自己的向往,只是他将梦想压在心底,一直没有释放出来。那梦想正是至尊的权力!一旦机缘到来,权力的梦想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他望着周遭的巨浪城骑士,看着他们脸上的坚毅表情,深切地感受到那份追随之情。他们会追随我吗?田垦没有肯定的答案。
无论如何,我该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