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觉自己武功并不弱于仲陵，且自入军营后日夜苦练，终能反超一回。可他却忘了，仲陵经过战场的淬炼与洗礼，早已今非昔比，即便眼下身体状态不佳，但招式动作狠辣与迅猛，却依旧不是他所能及的。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十几招，文彦节节败退，根本无反攻之机，心中恨意愈盛。
忽他察觉些不对劲，明明几次仲陵可以一招制胜，却始终差了分毫，招式威力也不曾尽发。
这不像是故意让他。
文彦趁交手之隙打量仲陵神色，发现每次出招过猛时，他都会眉头微皱，几番招式未老，便有力不从心之态。
心中微一思量便明白了，文彦当下打起精神，避开仲陵正面锋芒，旋到他身侧，在他换招之隙，找准时机，枪尖堪堪挑到他肩后的锁链，往上一提。
疼痛入骨髓，原本融合的伤口又溢出血来。
仲陵浑身一震，忙将枪尖插入地面，扶着枪身才站住，颤抖着肩膀，面色惨白，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却愣是没喊出一声来。
文彦看到他如此，也惊了一跳，手心紧握枪柄，待到半晌后，见他似乎缓过来些，才道：“你若是早些时候认输，又至于受这穿骨之痛！”
仲陵低着头静了片刻，而后拔出枪尖，缓缓抬起头来。
散乱的鬓发在额前随风飘动，半遮半掩住他的眉目，却挡不住眼神中射出的凛冽杀意。
文彦怔了怔，竟生出一阵惊惧来——这是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仲陵。
他忽然想到，仲陵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杀人为生，而自己连断人手足这种事都不曾做过，光气势上便输了一截。
仲陵挺起枪尖，道：“继续。”
文彦看着这样的他，哽了哽喉咙，有些怯战了，可转眼瞥见身上的铁蒺藜，又给自己鼓了鼓气。
他琵琶骨被锁，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施展不了，自己何须怕他？
可是这一回，仲陵枪法更为凌厉迅捷，一招一式大开大合，仿佛根本不曾受过伤。
文彦小心应对着依旧十分吃力，心中甚为纳罕，可见他对伤处全不设防，干脆一横心一咬牙，专攻他不便处。
他本打算以此围魏救赵，料定仲陵必会收招避让，自己便能化解劣势，反守为攻。
“噗”的一声，是锐器划破衣服、刺进皮肉的声音。
文彦定在原地，枪头刺入仲陵的胸膛，大概有半寸余，便再也前进不了分毫了，枪尖卡入铁蒺藜的钩环中，再刺不进，也不好拔出。
而同时，仲陵的枪刃却抵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再稍用力，便能让他当场穿喉而亡。
“四十三招。”仲陵目色冷峻地道。
当真连五十招都过不了吗？
文彦哽了哽喉咙，兵刃散发的寒意中，夹杂了一丝温热，而仲陵的伤处，鲜血汩汩而出。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挑了挑眉，挑衅般看着仲陵，他偏就要赌他会不会真刺过来，只要他不敢真下手，自己就不算输。
仲陵眼中没有方才的杀意，可也没有其他感情，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两人就这样僵凝着，没有进也没有退一步，纹丝不动得仿佛两尊雕塑，直到一声“够了”才打破这场沉寂。
言兮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比武点到为止，这已经够了。”
听了她的话，仲陵先将枪尖文彦脖颈处移开，文彦咬咬牙，也将手中枪拔出。
精神稍一松散，蚀骨的疼痛令他当即站立不住，仲陵半跪在地上，猛烈地咳了几声，喉间的血腥止不住，溢出嘴角。
他双手撑地，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抬起眼眸，朦胧中见到裙摆下的那双绣鞋向前迈了半步，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仲陵垂着头，苦笑了一声。
文彦走回言兮身旁，言兮望了望他，目光又落在他脖颈处，便从袖中取出帕子来。
文彦指尖在方才枪刃所指处抹过，见到一丝血迹。
“只破了点皮，不碍事的。”他握着她要为自己擦拭的手，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言兮低眉淡淡道：“没什么。”
“你手怎么这么冷？”文彦皱了皱眉，握住她的手放在怀中，轻轻地揉搓着：“是不是穿的太少了，早知道就该把斗篷披上了。”
言兮摇了摇头：“是起风了，大概要变天了。”说着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只将帕子留在他掌心，别过脸去，目光从仲陵身上一扫而过。
“好像是变天了。”
文彦抬头望向本就阴郁的天空，层云似乎又压低了些，方才打斗中，浑身热气，不曾察觉寒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各处吹来。
“似乎要下雨了，那我们赶紧回去吧。”文彦揽着她的肩，扶着她小心往回走。
仲陵双臂撑着地，缓缓起身，一抬头，眉心处落下一丝冰凉。
——下雪了！
迟了一个冬日的雪终于在开春后才姗姗来迟，月白长衫配上雪青色的纱衣，在纷飞的雨雪中，相拥慢步而行，像是一对天成的壁人。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既已共白头，此生也可谓无憾了！
仲陵望着纷扬落下的雪花，不自禁笑了笑。
于是不再去问，不再执着于一个答案，无论身不由己抑或是移情别恋，结局已定，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真要论起来，当初也是自己先放弃了她。
“姑娘。”他唤了一声。
言兮脚步一顿，文彦也停了下来。
“恭喜二位喜结连理，可惜我却没什么礼物可送二位。”
言兮转过身便对上仲陵的目光，他目光并无苛责，甚至是很温柔，不由得微愣。
仲陵看着她，垂眸笑了声，从怀中摸出那块青玉，将挂绳从脖间取下：“这是姑娘的东西，在我这保管了许久，而今该物归原主了。”
他说得诚恳，因是真心希望她能放下过去，与身边的人长长久久，和和美美下去。毕竟和自己不同，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是真的会时刻把她放在第一位的。
言兮静静地望着他，不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