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是不同的事情,筵儿又没有害我,”祝筠抱着脑袋苦恼,“姨娘可以不顾及筵儿的感受陷害我,但我岂能和姨娘一般。”
“只怪祝伯父将你教的太有教养,生了颗悲天悯人的菩萨心。”叔徜叹了口气,取了干净的衣服送给祝筠,忽而又道,“也是,不然你如何会苦苦哀求大家主饶我性命。”
“你困吗,你昨晚都没休息。”祝筠抬起头。
“困,但有心事,睡不着。”叔徜跪坐着,和祝筠一般高,“我梳理了一下,要帮你翻案,首先要寻找能证明你清白的知情人,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日除了你的姨娘、县令之子,还有谁可能知道事情原委?”
祝筠闭上眼睛,竭力从被时间埋没的脑海里挖出残破不堪的回忆。“媒婆,里庐巷的王媒婆。”祝筠忽然睁开眼,“我记得公堂上,是她作证带了浣纱女进我家门。”
“浣纱女进你家院宅,不应该很多下人都看得到么,为何无一人指出死者与来人相貌不一。难道他们也都被下了药?”叔徜问。
“她入屋之前都带着帽围,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祝筠解释。
“这就说的通了。王媒婆敢上公堂作证,怕是受了县令的威逼利诱。让她亲口翻供不太可能,需得旁敲侧击。”叔徜筹谋。
“你要不先休息一下,来日方长,身体要紧。”祝筠见叔徜面带倦容,关心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寻找人证物证都需要时间,拖的时间长了怕你气馁。”叔徜鼓舞,“咱们还得探探那间困住你的密室,这也是洗脱你嫌疑的关键。”
祝筠闻言犹豫了,“是在祝家别院里,那边地势开阔,没有遮掩,比祠堂还难进。”
“未必。”叔徜似是成竹在胸。
祝筠见叔徜眼角带笑,顿时紧张,“你干嘛,你莫不要让我去找筵儿帮忙,不可能的。”
“怎么会,我还不了解你。”叔徜转身,在一摞请帖里扒拉出一本镶着金边的请帖,“你那姨娘也是个跟风的闲人。”
“你一晚上就收到这么多请帖?”祝筠看着祝氏落款,又看了看琴案上的帖子。
“那是。”沈叔徜既谦虚又骄傲的昂了昂首,“毕竟在下琴艺卓绝,凡夫俗子皆以宴请在下为荣。”
祝筠噗嗤一笑,两盏酒窝似是盛满了甜美的春醁,一眼便醉了心神。
这两日巴州来了两拨贵客,一位是宅心仁厚施粥的赵大善人——高照对外自称“赵高”。这个名字取得甚妙,一听就让人联想到曾经某位帝王身旁弄权干政的宦官,而很少会有人把他倒过来念,去联想当今的大将军。另一位贵客便是一夜之间名声大噪高雅卓绝的琴师。
巴州富贵寡妇祝夫人持金帖邀请琴师赴宴,超然脱俗的琴师竟然应了,算是给足祝夫人面子。不过琴师言明自己希望宴会是个依山傍水的清雅之地,音音细韵配上竹叶婆娑最是风雅,祝夫人立马将宴会设在祝家别院。
祝夫人办的宴会,请的人不多,但皆是巴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日间赚足了虚荣与奉承。赴宴的不仅有县令和他的师爷,更有慈眉善目的赵大善人。
师爷与赵大善人临席而坐,自是别有用意。毕竟接头人太招摇,一边做着不同寻常的事,一边收留了两个身份可疑的乞丐,师爷自然要亲自试探试探一番。
陪同高照赴宴是陆六。陆六虽相貌不同凡响,胜在处事比张冉要更机灵些。
一段歌舞抛砖引玉,随之琴音悠扬起。闻之似见清明时节微雨飘落,润进泥土里,生出一棵幼芽。幼芽缱绻生长,绽放无数芬芳。彩蝶随风翩跹,阳光映着鳞粉七彩斑斓,从空谷到长河,传万巷入宴堂,最后在满座俱寂的惊叹中,化作绕梁回响。
“此地竟有天籁。”高照诧异,不觉看向帘幕后方,奈何风吹帘动,人影若隐若现。高照还没喝酒,倏忽有了朦胧醉意。
祝筠着帽围,跟随叔徜赴宴。叔徜称其为知交。形影不离的知交,外人一看就懂,所以对帽围下容颜虽心有好奇亦三缄其口。祝筠担心在熟悉的人面前露出破绽,不敢左顾右盼,一心等到众人被琴音吸引才借故离开。祝筠换了身下人衣物,往脸上抹了两把锅灰,贴着墙脚溜到了沉寂多年的小屋。
屋子自从出事后就荒废了,无人出入,落满尘埃。门外上了锁,祝筠不是开锁的能手,痛失一策。窗户是外推的,间隙狭窄小,不足以过人,好在窗户纸一捅即破。祝筠透过缝隙向里面瞅了瞅,屋里陈设用品皆已搬空,只有一个蒙尘的屏风柜,和空荡荡的木板床,至于房内的门闩,是根三尺长的红木方,丝毫不能从屋外做到闩门。
“门确实是从屋内闩的,如果不是我,只能是屋里藏了别人……”祝筠暗忖,“当时别院只为留宿客人用,所配置的案架屏风皆不足已藏人……”祝筠忽然注意到床上的木板,瞳孔蓦地一缩。当时不知二姨娘参与其中,如今重演当时情形,贼人完全可以藏匿床底,事发后在二姨娘的掩护下在趁乱离开。
日前听叔徜言说自己并非凶手,祝筠想信却不敢尽信,今日想通他们的手法,百分之百确认自己的清白,心中喜不自禁。只是县令之子的陈词也好,自己的推测也罢,皆是些拿不出明证的东西,想要翻案的真凭实据,又该何处去寻。
却说另一边宴席上,叔徜连弹三曲,为祝筠争取了一柱香时间。祝夫人脸上有光,举着酒杯为来客敬酒。叔徜收琴入席,却闻到一股淡而不易察觉的幽香自二楼飘下。
“罂花籽,此处还有人懂此道!”叔徜警觉,多亏自己调香多年,一下子便嗅出来了。若换了旁人,必入其道。叔徜疑心是自己的手段被发现,有人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断失手打翻酒杯,以更衣为由,欲寻祝筠离开。
歌舞再起,席间推杯换盏。高照瞟了一眼楼下,幕帘后的琴师匆匆离开,一抹竹青色的背影,似曾相识。高照想了想,竟有些头痛。
“赵善人义商行事,不知是供奉的哪路神仙,点几钱香火。”师爷笑眯眯问道。
高照正想说自己不信神佛,话到嘴边及时打住了。师爷的眼神像狐狸般狡黠,方才所言不知是经商的行话还是山匪的黑话。不懂乱答,可能会露馅。师爷有此一问,当是对自己起疑。
高照拱了拱手,“同为太守行事,师爷是自己人,何必多此一问。”
“你怎的知道。”师爷大惊,靠近问道。
“我自是请人跟着不问和尚。”高照脸色一沉,“太守大人的生意,耽搁不得。”
师爷自知有愧,赔笑一杯酒,“那是那是。”
“师爷想见我茶楼酒肆的雅间皆可,此处人多嘴杂,不知多少双外人的眼睛盯着,也忒不小心。”高照反客为主,暂时占了上风。
师爷摆摆手,“无妨无妨,女主人算是自己人,口风严实的紧。”
“自己人?”高照揉了揉太阳穴,抬起酒杯掩住自己的诧异,“来时便听闻祝氏家大业大,难不成太守大人的生意来自祝家?”
师爷点点头,笑而不语。
“好手段。”高照竖起大拇指,杯酒下肚,吐出一口寒气。不知是酒烈还是伤了风寒,眼前有些迷离,想起身透透气,胳膊撑着却站不起来。“这酒……”高照察觉到师爷心计,却为时已晚。陆六被安排在一楼就席,高照昏沉欲睡根本喊不到人。高照推翻酒盏欲闹出动静,却被师爷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叱咤疆场十余载,此刻竟沦为区区府衙的砧板鱼肉,高照不由自嘲一笑。
“赵大善人?”师爷抬起臃肿的身体,伸手在高照眼前晃了晃,确认对方无力抵抗,才放心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