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时间里没有日升与月落,也没有风云的流转,万物的变迁,一切孤独得像是被装进了一个世界那么大的棺材里,永恒的定格仿佛要永恒地持续。
默灵向雪零坦言了所有他在这迷雾中的经历,包括七彩大鸟的事情,也包括那噩梦般的、极度危险的黑色的诡异物,它们或许才是这迷雾里最要命的东西。
雪零在听到这个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表示她也不认识那种东西,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世界有着太多未知的神秘。
而当这些默灵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全部说完后,他看了一眼雪零手中的长剑,发现那锋锐的剑尖只又向前挪动了寸许。
突然有种莫大的心慌感,他竟还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月!
气氛变得沉默,心慌感在这种沉默中发酵得尤为剧烈。还是雪零率先开口重新提出了话题。
“呐,别长时间不说话啊,找点儿话题聊聊呗,要不,我先说……”
…………
默灵第一次发现,雪零原来如此好谈。
她非常热忱地讲述着属于她的故事,时而讲说粗略,对一些事情一两句话带过,时而又极尽细致,将一件小事的每一个细节娓娓道来;时而逻辑清晰,事情的发展环环相扣,时而又天马行空,会一下子从一件事情跳跃到另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上去。
她说,她本是弃婴,被圣城东北角一个老神官捡到,天资极好,三岁时便突破至职业者中级,轰动一时;
她说,她之后便被检测出她其实是刚一出生便觉醒了天赋的“天命觉醒者”,只是她的生父母并没有发现而将她遗弃,她说她的惊人天资初步展露后立刻便有十几对夫妇过来认亲,或绫罗锦缎狐裘披挂,或衣衫朴素裤腿沾泥,各自表情或一脸惊喜,或哭哭啼啼,她那时不懂,只知道所有人都被老神官挡了去;
她说,在那之后老神官就老得很快,她六岁时,他便无法从床上爬起……老神官死后,来认亲的人更多了,里面或许真的有她的亲生父母,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想继续待在老神官的老房子里,将所有人全部轰走——没有人不识趣死缠烂打,因为她那时已入高级……
她说,有好几个学院过来招她入学,待遇最差的一个,都是学费全免,且每月还能领到光是吃喝的话怎么都用不完的补贴……她把多余的钱用来接济贫民,最开始时其实并不太懂这么做的意义,只是在模仿着老神官生前做的事情……
她还说,她曾立志为侠,横剑立马,搅动过圣城的风云,让圣城附近很大的一片,各大豪绅贵族再不敢随意欺压平民;
她还说,她曾学过舞蹈和音乐,虽然没有深入研究,但在受邀参加各大贵族的舞宴时,每每都能惊艳四座,引来满堂喝彩,后来更是取“雪中的舞者”为意境,将自己的封号定为“纯白雪姬”;
她还说,她曾不打不相识地与人结为好友,在荒芜的沙地,对坐长谈至日落月明……
……
默灵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询问或附和两句,让雪零的讲述不至于显得枯燥和孤独。
他其实还有些好奇为什么她会和他如此深入地谈心,在他面前对她自己的过往几乎毫无避讳和保留,明明他和她相识才几天时间……然后渐渐地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特别的味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并不是在讲述自己,而是在讲述另一个她很熟悉,却又与她相隔久远的人的故事……
她的眼睛里,透着一种遥远的追忆,以及一种绝不应该出现在她这样的少女身上的沧桑。
默灵渐渐沉默了,就这么呆呆地听着,望着。
又过了许久,雪零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世界重新回到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跳声的死寂之中。
默灵回过神来,思索着想要重新打开话题,不过这次又是雪零先开了口。
“怎么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啊,你也来讲一讲怎么样?”
“说什么?”默灵下意识地开口,然后才发现自己有些明知故问了。
雪零却并没有在意,只是道:“什么都好,这些年你看到的,或者听别人说的,甚至是自己现编的,什么故事都好,说说吧,我想听。”
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疼。
默灵忍不住又看了看雪零手中的剑,这么长的时间了,那剑尖总共也不过才挪动了不到两掌宽的距离,距离五次首尾连接的斩击将她周围九根血藤尽数斩断,还有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
突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他好像是可以对这个时停世界中的物质进行干涉的,就像周围那些冲天生长的绿色藤蔓一样,他用点力气,便可以将其拨弄到一旁,让它们不至于挡了他的路。
虽然其中也有少部分是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撼动的,但他之前就已经对此总结出了些许规律:他能否撼动这个时停世界里的某种物体,取决于在时间停止的那一刻,该物体身上所蕴含的力量。比如那十几根血藤,因为是在攻击雪零和大鸟这样的强大者,上面蕴含的恐怖力量是他一丝一毫也无法撼动的。
而现在问题就来了,他能否用自己的力量撼动雪零呢?听起来不可思议也不可行,但他却突然想要尝试一下,直觉告诉他也许真的可行!
雪零向斜上方的大鸟冲跃而起的力量,还有她向血藤挥剑横斩的力量,对他来说当然也是无比恐怖的,但他并不是想改变雪零发力的方向,而是想顺着她发力的方向,拨动她的长剑让她更快速地完成斩击!
之前在藤蔓林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他在拨开藤蔓时如果是顺着藤蔓扭动的方向拨动,只需要很小的力气就能将藤蔓拨开,相反却需要很大力气甚至会出现根本无法撼动该藤蔓的情况。
而同理,雪零的长剑发力的方向本就是往前,那他有没有可能真的帮雪零的长剑更快地前移呢!
回想起刚才雪零的声音里隐隐蕴含的那种让人忍不住为之心疼的孤独,默灵下定了决心!
在这个世界里,雪零可要比他难过了太多。
半空中包围着雪零的九根血藤都是从地下钻出,自然也就可以顺着血藤爬上去。有过之前从大鸟身上顺着血藤爬下来的经验,默灵走到一根看起来最好爬的血藤旁边,心里有了些底气。接着便抓住血藤的倒刺,脚一抬,开始攀爬。
“你在做什么?”
默灵专心避开血藤上尖锐的倒刺,以免自己在伸手或抬腿的时候被那些向下微微弯曲的倒刺扎中或划伤,没有抬头看,只是简单应道:“我想帮你。”
“嗯?什么?”雪零明显对默灵的说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说,我想帮你,至少,我想尝试一下。”大腿粗的血藤上,有的倒刺能长到比手掌还长,默灵小心攀住一根,动作稍微停顿,看向雪零,“我不太擅长讲故事,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其实根本没什么故事可讲。纺锤镇的日子很平和,五年来,每天都不过是为柴米油盐奔走而已,从来没有什么跌宕起伏,或许唯一可以拿出来说的事情,是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了偶尔才能从冒险者口中听到的半身人,那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一个长得很丑……”
说到这里默灵沉吟了片刻,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应该说他们一个长得比较不太符合人类的审美观,整个脑袋几乎都和蛇的脑袋一样,还戴了个灰布的斜边帽子,而另一个……非常符合……”
默灵简单几句话概括了一下关于他遇到的第一个半身人狐女玉霓的事情,然后便说起了正事,将他想要帮她更快地完成斩击动作的想法说了出来,期间手脚重新动起来,一点一点顺着血藤向上爬。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是绝对可行的。
血藤越到上面越细也越扁,尖端像一柄剑身弯曲的阔剑,又像一条怪异而可怕的舌头,雪零在听完他的计划后便沉默了下来,直到他艰难地爬到了她的身边,就在她右侧不到一米处的一根血藤上固定好了自己的身子,才终于传音道:“的确可以一试!”
“不过我接下来的动作并没有那么简单,我并不是只斩出了现在你能看到并判断出的这一剑,而是连续斩了五剑。”
“我知道。”默灵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和位置,在这里因为雪零是处于九根血藤的包围中的,所以反而更加容易找到良好的落脚点,默灵现在双脚踩着不同的血藤,双手松开最初的那根血藤居然都能站得很稳。那看似已经很薄的血藤顶部,其中蕴含的力量仍然能轻易无视他的体重,任他如何活动也没有动摇一丝一毫。
“我能看到你的剑的轨迹!”
怕雪零有所顾虑,默灵紧接着还仔细形容了一番他所看到的她的剑势的具体走向,他现在非常信任自己的直觉或者一些冥冥中的感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也看透了,五年前的自己就是一个怪物!